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司馬懿大傳 | 上頁 下頁
六四


  他冥思苦想。自己是曹操的女婿,眼下又身居台中,朝中掌權的都是曹氏宗親,看來是很穩固牢靠了。可司馬懿雖然歇官在家,但是影響卻無所不在。他的兩個兒子,一個高邁清遠,一個英武果敢,均是自己一夥人所難以匹敵的。他們雖然現在沒有權勢或權勢不大,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在這人心不古的時代,人人居心叵測,危機四面潛伏,會不會突然出現變化?要麼,太傅怎麼敢那樣罵大將軍?可是,他的勢力又在哪裡呢?他憑什麼來和我們鬥呢?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來在桌前,提筆寫下一首詩道:

  轉蓬去其根,流飄從風移。茫茫四海途,悠悠焉可彌。願為浮萍草,托身寄清池。

  且以樂今日,其後非所知。

  寫罷,將筆一擲,歎道:「唉,且以樂今日,其後非所知。」

  既然命運不可預料,那就人生幾何,對酒當歌吧。自此,他除了談玄,便是飲酒,再就是拼命地與女人廝玩。

  一日,鄧鈈來見何晏。二人在花園涼亭裡喝著酒,百無聊賴。

  鄧颺看何晏不時對著荷花池水,欣賞著自己的一張粉臉,便忍不住道:「哎,你老兄整天臭美什麼?你不想想,你我的尚書要當到何時才是頭呀?」

  「你間我?我間誰呀?」

  「問誰?你可記得當今的神卜管輅嗎?」

  「你是說,問那個精通《易》理、占卜之術的平原郡管輅?」

  「是呀。我連日總做怪夢,不知吉凶,想求他占卜呢。」

  「你這一說,我也正想請他卜蔔前程,看我們何時能做上三公呢。」

  鄧颺撫掌喜道:「哎呀呀,我都快想瘋啦。只是不知道去哪兒找這位神蔔。」

  「這個好辦。來人。」何晏喚來家人,吩付去請管格。

  只兩個時辰,管格敞開著衣衫,雙手甩動著寬大的袍袖,飄飄悠悠來了。

  何晏忙請他坐下,說:「久仰賢士大名,今番特請你來賜教。」

  『大人折煞草民了。現今誰不知二位大人位高權重,灸手可熱。草民有什麼能耐,敢承受如此禮遇?」

  何晏道:「誰不知賢士精通《易》理,乃當今神蔔?賢土就不必客氣了。來人。」就有家人捧來銀子十錠。

  管輅看也不看,站起身來,說:「二位大人是在打我的臉。我只好告辭了。」

  何晏忙起身拉住他,滿臉餡笑他說:「管賢士果真是天下奇人。不要銀子算了,先喝兩觚薄酒吧。」

  「濁酒傷神,草民不飲。」

  「我聽說,賢士乃鬥酒神蔔。今日怎麼又不飲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

  「那就請服五石散。」這是何晏待客的最高標準。

  「哈……那玩藝兒,草民無福受用。」

  鄧颺一旁道:「賢士一不要銀兩,二不飲酒服石。這叫我們如何是好?」

  「大人事務煩忙,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鄧颺說:「我有一事不明,特請教先生。先生自稱精通《易》,可你平素談的卻與《易》中的辭義並元關係,不知為何?」

  「精通《易》的人是不說《易》的。」

  何晏一旁聽了,一愣。他最善於不著邊際的空談,對管輅不明了了的回答,雖不明其理,卻又不好露出無知,只好做出深請其理的架勢,連連點頭歎道:「此話真是要言不煩哪。」

  鄧颺也做出大徹大悟的樣子,說:「先生實在是高士,就請為我卜蔔夢吧。我連日夜間,總夢見青蠅落在鼻子上,趕也趕不走,不知是吉是凶?」

  何晏不滿地瞪他一眼,怎麼光說你自己?補充道:「還有,賢士再卜蔔我二人何日可做三公?」

  管輅乜斜了二人一眼,遂閉目凝神道:「古代八元、八愷輔佐虞舜,周公輔佐成王,都因其溫和仁厚、謙虛恭敬而多福多壽。這不是蔔籃所能決定的。現在你二人身居高位,職重如山,名若雷霆,但人們懷念你們恩德的少,畏懼你們威勢的多,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有人不在位,卻人懷其德。對此,你們不該三思嗎?至於青蠅逐鼻。鼻子乃是天中之山,居高位而不危傾,就可以長久地守住尊貴之位。大人的夢,無非是說地位高者將要傾覆,輕桃奢侈者將要滅亡……」

  何晏打斷他的話,說:「先生此言差矣。我二人皆懷德仁厚之人呀!」

  管輅微微一笑,道:「大凡大德大勇之人,可以掄圓了利斧,刷地砍去,砍掉鼻端的青蠅而不傷鼻子分毫。你們敢嗎?你們能嗎?這難道不值得你們深思嗎?」

  何晏聽著他的講述,一驚一乍,粉白的鼻尖上出了一層油汗。

  管輅自顧說道:「不過,如果你們能收斂幹壞事的心,彌補合乎禮儀的行為。這樣,青蠅就可以驅除,三公的地位就可以得到。」

  鄧颺恭恭敬敬聽了半天,竟聽到這樣一番訓斥,不禁惱道:「你這不是老生常談嗎?我們早就知道,何必再聽你的囉嗦?」

  管輅不緊不慢他說:「不聽聖人言,吃虧在眼前。老生者卻見到不生,你覺得你還能活很久嗎?常談者卻見到不談,你的清談也沒多少時日了。告辭。」遂起身,拂袖而去。

  何晏、鄧颺氣鼓鼓地望著管輅的身影飄飄搖搖隱到照壁後,突然一陣狂笑道:「哈……這傢伙算什麼神蔔?不過是個不識抬舉的狂客罷了。」

  管輅回到家中,嘴裡還不住地嘟噥著:「晦氣,晦氣。」

  適逢舅舅來家探視,見他一臉不快地回來,就問:「你這是怎麼啦?遇到什麼倒黴事兒啦?」

  「與死人說了半晌話,白費口舌,你說晦氣不晦氣?」

  舅舅更奇怪了,扭臉問妹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管格是中邪了嗎?」

  母親說:「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麼口來就說起胡話啦?輅兒,方才不是何尚書來請你的嗎?怎麼說與死人說了半晌的話?」

  舅舅聽了大驚,責怪道:「你呀!何晏威權甚重,天下人誰不懼怕?你怎敢說他是死人?」

  「何止他何晏是死人,連那鄧颺也是死人呐。」

  舅舅更驚怕了:「你怎麼越說越不像話啦?」

  「舅舅,你沒看鄧颺那樣兒,走起路來筋不束骨,脈不制肉,站沒個站相,坐沒個坐樣,好像缺手少腳。這是『鬼躁』之相呀!那何晏更是一幅面無血色,容如槁木,一臉好媚,魂不守舍的『鬼幽』樣子。他們乘大地乖戾之氣,行人間邪惡之道,不啻人間禍害,行屍走肉,早晚也是自取滅亡,禍及三族的死鬼。對他們有什麼可怕的?他們還服什麼『五石散,求長壽哩,哼,只怕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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