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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接著,司馬遷又對壺遂談了自己對《春秋》這部書的看法,他認為,《春秋》這部書,上能闡明三王之道,下則可以分辨人世間的綱常倫理,可以解釋疑難事理,明辨是非,可以判斷猶豫難決的事情,還可以表揚善良的事物,譴責邪惡的現象,尊敬德才兼備的賢良,鄙薄無恥的不肖之徒。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用來恢復已經滅亡的國家,延續已經斷絕的世系,修殘補缺,振興已經頹荒的事業,這都是王道中的重要內容。可見,司馬遷對孔子的這一著述,是十分推崇的,《春秋》在他心中,成了無所不能的聖書。

  司馬遷又將《春秋》與《易》、《禮》、《尚書》、《詩》、《樂》等一一比較,來向壺遂闡明《春秋》一書的特點。他說:「《易》是講天地、陰陽、四季、五行的關係,長於表示各種變化;《禮》是用來安排人世間的倫理綱常,長於指導人們的行動;《尚書》記錄的是上古帝王的史跡,長於指導政事;《詩》記述的是山川、溪穀、禽獸、草木、牝牡、雌雄之類的事情,長於體現各地風俗人情;《樂》是禮樂產生的基礎,長於陶冶人們的情操,使人心情舒暢和美。

  與這些相比較起來,《春秋》明辨是非,所以長於治理百姓。因此,《禮》就用來節制人的言行舉止,《樂》用來抒發平和的情感,引發人們對禮樂的愛好,《書》用來指導政事,《詩》用來表達思想,吐露心意,《易》用來解釋各種變化,而《春秋》呢,則是用來闡明仁義道德,指導人們按照仁義道德來做事。如果要治理亂世,使世道恢復安定的秩序,沒有比《春秋》更合適的了。《春秋》的文字共有幾萬,其精髓有幾千,萬事萬物的聚散離合,都可以在《春秋》之中找到依據。」

  司馬遷顯然越說越激動,他站起身來,在壺遂面前來回走著,壺遂對他的學識見解和滔滔文采十分讚歎,正要開口說話,司馬遷忽然轉過身來,滿臉激憤的表情,接著說:「你知道嗎?《春秋》中記載的謀殺國君的事件有36起,滅亡的國家有52個,失去了政權,不得不四處逃亡的諸侯更是多得無法計數,這都是因為失掉了仁義這個根本啊!正如《易》上面所說:『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臣子殺了君王,兒子殺了父親,這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造成的惡果,這是長時間內仁義不存所導致的結局!所以,一國之主不能不通曉《春秋》,否則既辨不清面前進饞言的小人,又不知道在背後叛逆作惡的賊子;做臣子的不能不通曉《春秋》,否則就不能妥當地處理事情,不能堅持正確的原則,遇到變化了的情況,也不知道怎樣變通處理。

  作為一國之君、一家之主,如果不掌握《春秋》的要義,必然要蒙受首惡這一不好的名聲;作為臣民、兒子,如果不掌握《春秋》的要義,必然會因為弑君弑父而被判以極刑。他們犯了惡,卻不知曉,還以為自己做的是好事,是光明正大的事,這都是因為他們不通曉《春秋》的大義,沒有掌握做人的根本啊!直到惡事敗露,受到應有的懲罰,即使人家給他加上空造的罪名,他們也是不敢推卸的,誰讓他們不明大義呢?不明大義,以至於君不像君的樣子,臣不像臣的樣子,父親不像父親,兒子也不像兒子,簡直亂了套。

  君不像君,他的權威就會受到觸犯,臣子就會對他不尊敬;臣不像臣,就會遭到被誅殺的命運;父不像父,就沒有了人倫之道;子不像子,就會大逆不孝,遭到眾人恥笑。這四種行為,是天下最大的過失,把『天下最大的過失』這個罪名加到他們頭上,他們也只好接受而不敢有所推卸。所以說,《春秋》是禮義的本源。禮是在不好的事情發生之前就加以禁止防範,法則是不好的事情發生之後再去施以刑罰,加以懲處,這哪一樣更明智呢?但是法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禮的潛移默化的防範作用卻往往受到人們的忽視啊!」

  壺遂連連點頭稱是,對司馬遷的這一番議論佩服之極,但同時他也有點疑惑:孔子之所以作《春秋》,是因為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上沒有賢明的君主賞識他,下沒有人重用他,他的才能得不到施展,他的觀點得不到認同,所以才將自己的觀點融於幾百年的具體歷史事件中,讓後代的人們去評判是非曲直,讓後代的人們明白事情真相。現在漢朝興盛,上有賢明的君主,下有固定的職守,太史公司馬遷幹嗎還想著述歷史呢?現在國家繁榮興盛,人民生活安定,各項事物都被安排得妥妥貼貼,難道還有論述的必要嗎?

  司馬遷對他的疑惑做出了解釋:「不全是這樣的。我曾經聽我父親說:『伏羲氏時代民風非常純樸厚道,有《易》、《八卦》流傳下來;堯、舜的盛世,《尚書》中都有詳細記載,《禮》、《樂》也因堯舜的賢德而興盛起來;商湯、周武王時代的興隆,受到歷代文人學士的讚頌;《春秋》宣揚善事,貶斥邪惡,推崇夏、商、周三代的繁榮、民心的純樸,並且對周王室大加讚揚,它並不僅僅是對世事的譏諷啊。』漢朝自建立以來,到當今聖明的天子掌管國事,得到了上天降下的祥瑞,設壇祭天地,到泰山舉行了封禪大典,又修改曆法,改變衣服、器具的顏色,將與土德相適應的黃色推到了至尊地位,這都是受命於上天的啊!天子的恩澤像流水一樣滋潤著無窮無盡的土地,連海外不同風俗的國家,都派來了懂漢語的使者叩境,請求上貢禮品,請求拜見天子,使者多得數都數不清。臣下百官竭力頌揚天子的英明賢德,還不能完全表達自己的心意。再者說來,賢能的士人沒有被重用,這是當權者的過失,是國君的恥辱;皇上英明賢德但他的德行沒有被廣泛宣揚,這是官吏的失職啊!我擔任太史令,如果拋開了聖明天子的英明智慧而不去記載,埋沒了功臣、諸侯和賢大夫的功業而不去加以表述,背棄了我父親的遺願,這是莫大的罪過啊。我所說的論著歷史是記述歷史事實,整理、編訂世代相傳的歷史材料,並不是什麼創作,而您把它與《春秋》相比,是有些誤會吧。」

  對壺遂的一席話,既是說給壺遂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自此,他就開始了繼《春秋》的著述。這一年,是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年,司馬遷42歲。

  籌劃已久的事情,一旦付諸現實,該是以多大的激情投入啊!42歲了!人到中年,著書的熱情在司馬遷心中燃燒,他看上去顯得那麼精力充沛,那麼神采奕奕,哪像個42歲的人呢?歷史的使命鞭策著他,父親的遺命督促著他,宏偉的理想激勵著他,司馬遷日夜奮筆疾書,揮毫灑墨。滿腹經綸,恨不能立即化成行行文字篇篇文章。

  可是著述工作常常被漢武帝的出遊打斷。漢武帝是不安于呆在皇宮裡的,他要出遊、他要巡狩、他要祭祀,幾乎每年都不間斷。作為太史令的司馬遷,也只得放下手中的筆去迎合漢武帝的愛好。

  據《漢書》記載,從太初元年到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漢武帝的車輦幾乎沒有休息過,太初元年冬十月到泰山,秋八月到寧夏;二年三月到河東;三年春正月東巡海上,夏四月修封泰山,司馬遷只能在漢武帝出遊的間隙去繼續他的著述。每次都是來不及拍去身上的塵土,來不及放鬆一下疲憊的筋骨,他就走進書室開始構思他的著述。

  著述工作就在斷斷續續中進行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雖然東奔西跑很辛苦,雖然屬￿他自己的時間並不多,著述畢竟在繼續著,直到有一天,大禍降臨,司馬遷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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