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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三閭大夫不似左徒那樣日理萬機,整日疲於奔命,忙得焦頭爛額,這是個閒職,舒適自在,且教育貴族子弟,主持祭祀,是份內之事,因而屈原欲借此機會辦教育,像孔子那樣培養濟世英才,由他們來完成自己的意願,實現自己的理想;深入民間,搜集黎庶祭祀的民歌。屈原是個辦事情十分認真的人,無論幹什麼,不幹則已,要幹就一定要把它幹好。正因為如此,在這期間他教育培養了一批弟子,搜集了大量的祭祀民歌,為不久創作《九歌》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齊宣王訪楚,齊楚縱親,再訂新盟的消息傳到秦國,秦廷上下頗為震驚,因為這是秦吞併六國、統一天下的威脅和主要障礙,經過一番精心策略之後,秦惠王於公元前313年一日,派相國張儀攜重禮東使于楚,旨在收買以靳尚為代表的親秦派,排斥屈原,拆散齊楚聯盟。

  張儀,魏國人,與蘇秦同于蒙山師事鬼穀子,聰明才智遠在蘇秦之上。家貧,下山後赴大樑見魏惠王,欲求宦祿。惠王不肯重用,於是攜妻奔楚,于令尹昭陽府上為食客,負責招待各國來賓。昭陽率師伐魏,大敗魏軍,取魏之襄陵(今河南睢縣西)等七城。楚威王因昭陽功大,將傳世之寶和氏璧賞賜與他。陽春一日,昭陽偕眾貴賓游赤山,丟失了和氏璧,疑心為張儀所盜,鞭笞數百,直打至遍體鱗傷,奄奄待斃。病癒還鄉,半年無所事事,赴趙求助於在趙為相的同窗好友蘇秦。蘇秦施計相助,張儀西入秦,為相國。

  張儀與楚懷王寵臣靳尚關係非同尋常,靳尚賣國害民,常通過張儀收受秦之重禮厚幣。自鄭袖將廢嫡立庶的重任交與靳尚之後,靳尚賣國更加有恃無恐。靳尚借機弄權施術,既騙取了南後的寵信,又從張儀那兒獲得了更多的賄賂。張儀早有許諾,只要鄭袖能保證楚親秦而不聯齊,那麼立子蘭為太子的事便包在了他的身上。張儀代表秦,秦是當今天下最強大的國家,有它作靠山,鄭袖的心裡踏實得多了。前邊說過,鄭袖雖不想當國王,卻是個權力欲極強的人,她一心欲立子蘭為太子,將來繼承王位,那麼荊楚大權便操縱在她的手裡了。為達此目的,她不惜任何代價,只可惜屈原一心只在宗國和人民,不肯與她做這筆肮髒的交易。鄭袖跟屈原反目之後,由靳尚牽線搭橋,迅速跟張儀掛上了鉤,彼此一拍即合。有鄭袖這棵大樹遮風擋雨,此番使楚,張儀心中十分踏實坦然,拆散齊楚聯盟,他有穩操勝券的把握。看,世上事就是這樣彼此利用,互為庇蔭和靠山,只是害了國家,苦了百姓!

  此番張儀使楚所帶的禮物均系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諸如溫涼盞,盛酒於盞中,冬暖夏涼,千杯不醉,萬盞不迷;夜明珠,其大若桃,置於黑暗之中,光明燦爛,有如白晝;鴛鴦劍,雌雄成雙,若有歹徒欲害主人,劍自會出鞘,斬妖人首級於堂;水晶籃,掛籃於庭前,自然生風,若陽光炙烈,作物枯死,亦可促天下雨;赤免馬,此乃寶馬良駒,不食草,不飲水,日行千里,進能追風趕月,退能隱身匿形;飛塵傘,雨天撐之滴水不沾,晴天撐之可遮光避日,消塗塵埃;犀角帶,以帶纏身,水火不侵,災疫遠避。除此以外,還有數車金銀珠玉和西北特產。子椒、靳尚、子蘭、鄭袖之徒,都是些見財眼開,見利忘義,目光如豆的鼠輩,有了如此隆盛的財寶,加以狡猾的手段,張儀便可把他們當陀螺撚,讓他們怎樣轉,他們就得怎樣轉,隨心所欲,玩於股掌之中。

  張儀像一隻夜遊的梟鳥,扮作富商巨賈,帶著龐大的車隊,浩浩蕩蕩地來到郢都城,于繁華的商業區擇一考究豪華的旅店下榻。自此他便白晝安歇,夜晚活動,邀靳尚、子椒等人來旅店密謀,這些人自然也都脫去朝服,扮作商賈,出入店門,店家並不生疑。張儀有時也衣冠楚楚地帶領隨從于夜間出門會客,多半是到上官府拜訪靳尚,靳尚則將幾位志同道合的同僚邀進府來與張儀相見,議事之外,主人盛設酒宴,款待遠方來客,把盞碰杯,預祝勝利。

  五天后的一個夜晚,鄭袖於朝陽館秘密接見張儀,靳尚出席作陪。接見的這個房間讀者並不陌生,它位於該館之東南角,幾次當楚宮龐大的建築群進入黑沉沉的夢鄉的時候,只有它還亮著昏黃的燈光,像惡狼睜著的一隻眼睛;窗紗上也曾多次呈現著模糊的剪影,兩個女人,或一男一女——這是陰謀的房間,罪惡的房間,醞釀殺機的房間。除南宮外,鄭袖常居於此,她像居於網中的一隻母蜘蛛,所結的危害生靈的網伸向四面八方。

  鄭袖與張儀,不僅彼此早有耳聞,而且相互做過深入細緻的研究,但卻從未見過面。這次會見,攸關各自利益的成敗,因而無不十分重視。張儀手提晶瑩玲瓏、鑲金嵌玉的寶箱,在靳尚的導引下步入鄭袖的房間,此刻鄭袖正於房間款款踱步。她今日的裝扮又與以往不同,簡直就是一件精美高雅的藝術品——翡翠瓶內插著的一枝白玉蘭,一尊玉雕女神,潔白素絹上繡的一枝含苞欲放的紅梅,冰雕懸崖峭壁上的一朵雪蓮,一輪紅日嬌羞出山的油畫,水晶缸內遊動的一尾金魚的彩照……前邊說過,人是個矛盾體,儀錶美與靈魂美難能統一,鄭袖便是典型的一例;相貌與才幹也往往南轅北轍,靳尚與張儀都是這方面的代表。論才幹,張儀可謂經天緯地,但他卻生得高不過五尺,臃腫肥胖,雙眉狡黠,一臉橫肉,八字腳,鴨子步。這樣三個人置於一室,相映成趣,滑稽可笑。

  靳尚作了介紹,張儀大禮參拜,打開寶箱,呈上見面禮——夜明珠和水晶籃。鄭袖飄若水上仙子,笑似三月春桃,推讓再三,方才收受。將夜明珠置於幾案,吹息燈燭,室內一片通明。水晶籃懸於窗牖,頓時清風習習,異香醉人。鄭袖雖貴為南後,主宰楚宮,但這樣的奇珍異寶,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是天外有天啊!

  一丘之貉相聚,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機,直談至子夜過後方散。所談內容不外乎秦國的強大,是楚的堅強靠山,楚只有死心塌地地依靠秦,方能夠生存與發展;齊國是靠不住的,楚欲取得秦的信任,六國必須縱散約解,尤其是必須堅決反對齊國,廢除齊楚之盟,因為秦正恨齊入骨髓;欲達此目的,必須排斥、打擊乃至清除朝野之中的親齊派、合縱派,如陳軫、昭睢等,特別是屈原,有他在,秦楚就休想永遠結為兄弟之好;在如何對待秦、齊兩國的問題上,懷王常常猶豫不決,舉棋不定,目前因受屈原的盅惑和齊甜言蜜語之矇騙,正力主聯齊抗秦,從根本上轉變懷王的這一觀念和立場,只有依靠南後鄭袖;人各自私,人各自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鄭袖能勸說懷王改弦易轍,與秦結成金蘭之好,那麼,張儀以政治家的人格為保證,秦以強大的軍事實力作後盾,在適當的時候廢橫而立子蘭為太子,這樣,懷王作古後,楚國的天下便操縱在鄭袖母子手中了。張儀的當面親口許諾,而且信誓旦旦,了卻了鄭袖的一樁心事,那麼後邊的戲便是由張儀來操縱導演了。

  梟鳥、老鼠似的於夜間活動了四天之後,一切準備就緒,自以為萬無一失,第五日巳時,張儀由子椒陪同,堂而皇之地以秦相國的身份登上了三休台,來到了章華宮,開始了他正式訪楚的國事活動。

  懷王聞聽秦相張儀駕到,深恐他提及當年因和氏璧而在楚受辱一事,尷尬難堪,急忙出宮迎接,其時子椒與張儀正於三休臺上苦苦攀登。既至並肩來至章華宮,張儀大禮參拜,懷王還禮讓座,二人分賓主坐定,子椒一旁作陪。張儀受秦惠王之托向懷王問安,懷王致謝,詢問惠王近況。寒暄品茶之後,張儀便向懷王獻寶——溫涼盞、鴛鴦劍和赤兔馬(赤兔馬栓於館舍馬廄槽頭,自然不能牽其登三休台,來章華宮)。懷王本就是個貪財圖利,見錢眼開的人,有這樣三件稀世珍寶到手,自然是眉飛色舞,欣喜若狂;而且這三件珍寶為秦惠王所獻,他怎不受寵若驚,稱謝不已。在懷王看來,秦相造訪,敬獻重寶,這固然是秦惠王的恩惠與敬重,表現了他的誠摯與友好,但更主要還是張儀的謀劃。張儀不計前嫌,為秦楚友好而周旋奔波,這真是位虛懷若谷的大丈夫,一位難得的濟世賢才。懷王的頭腦就簡單到這般地步,考慮問題小胡同趕豬,直通通的,不會轉彎,他根本沒有想到,張儀突然造訪,且敬獻厚禮重寶,是否會有什麼陰謀?他要達到怎樣的目的?於是不假思索與分析,不與卿相文武協商,輕而易舉地表示,欲授張儀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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