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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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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所有的守、令都能像張庚這樣,倘舉國上下都能像夏浦這樣,民何愁不富,兵何愁不強,強楚統一天下,有何難哉!……既然睡不著,躺著活受罪,何不爬起來,到園中去活動活動筋骨呢?月末,下弦月高掛西天,月光如水,整個橘園似罩在薄薄的赫黃色輕紗之內,漂浮于淡淡的晨曦之中。屈原手持陸離長劍,徜徉於朦朧的月色裡,直趨橘子湖畔。他摘下切雲高冠,脫去寬大的繡袍,緊緊腰間的絲絛博帶,揮劍起舞——白猿獻果、金象卷鼻、黃鶯疊膀、枯樹盤根、回頭望月……一招一式,雖像先前一樣嫺熟優美,但舞著舞著,卻感不似以往那樣從容自如,頗有些氣喘吁吁,熱汗涔涔了。 他清楚地意識到,這是精力衰竭,體質下降的結果。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顯而易見,一是勞累過度,二是久未鍛煉。這很使他警覺,看來今後無論怎樣忙,不管走到哪裡,嚴格的生活規律不能破,強身健體之舉不能廢。為了彌補以往的損失,也為了表示今後的決心,屈原有意地加大了活動量,舞了一通又一通,練了一遍又一遍,直舞至月色無光,星斗隱退;直練至旭日東昇,霞光滿天。 說來真巧,鄭袖許久不曾晨登荊舒觀光賞景,排解心扉了,今朝一時性起,忽又五鼓未響而起床,夜色未退而遊園,東方未紅而登山。她佇立於五針松下,環顧於覽勝峰巔,心事重重地等待,悵然若失地翹盼,她在等待誰,盼望什麼呢?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正當她愣怔怔地望著初升的朝陽出神時,忽一轉身,那個熟悉的身影突又出現在眼前,這舞劍的熟悉身影化作一團紅霧在升騰,變作漫天霓霞;化作熊熊烈火在燃燒,燒紅了半邊天際;化作翩翩彩蝶在飛舞,把這個世界裝扮得五彩繽紛;化作一壇蜜酒,她一飲而盡,只飲得熱血上湧,神醉身酥。 乘著酒興,她似乎不再像過去那樣顧慮重重,勇敢地走下山去,跨過隔開兩園的便門,徑直奔向湖邊舞劍的屈原,邊走邊想:為推行新法,屈原終日在外奔波,少有機會回郢都一趟;自己亦久未晨起登山,為何今晨偶登,便適逢他遠出歸來?這豈不是緣分!她愈想心中愈甜,似有密糖在慢慢融化,腳步也就變得急急衝衝。她仿佛心中正有千言萬語要跟屈原傾訴,要高度評價他的新法;要熱情讚頌他為變法改革所做出的巨大貢獻;要鼓勵他膽子可以更壯些,步伐盡可邁得再大些,要衷心感激他對子蘭的教育培養,近來子蘭的學問大有長進;要關懷體貼他,勸慰他注意休息,增加營養,不要累壞了身體……當她來到橘子湖畔的時候,不再隱於樹後竊觀,而是開朗溫情地贊了句:「左徒的陸離劍舞得真好!……」 屈原也不像先前那樣拘束了,很隨便地致了禮,笑道:「不及南後長劍舞萬分之一!」二人相見的第一句話,便找到了最好的話題。 屈原收好陸離劍,穿戴整齊,應南後之邀,陪其徜徉於園內的橘林之中。他的心態較前解放了許多,彼此間的距離也縮短了若干,且每每主動開言,滔滔不絕。他誇公子子蘭聰明好學,將來必有造詣;他感南後常有所贈,無功受祿,十分慚愧;他贊南後的長劍舞精彩脫俗,出類拔萃。長劍舞固然技絕姿美,但最令屈原讚歎和感激不盡的還是南後舞的適時,她借獻舞之際明確表態堅決支持變法改革,致使懷王力排眾議,堅定不移。屈原心裡清楚,懷王是個胸無定見,輕諾寡信的國君,那次辯論會上,反對變法改革的貴族佞臣對懷王形成了包圍之勢,陳軫、昭睢等人雖表面上站在變法改革一邊,骨子裡卻都是些觀潮派,騎牆派,因而說起話來,理不直,氣不壯。 屈原雖堅決頂住,但卻力單勢薄,倘無南後挺身而出,揮劍起舞,很難說會是怎樣的結果,哪裡還會有荊楚眼下變法改革之蓬蓬勃勃的局面!過去,屈原總覺得南後身上有點令人討厭的東西,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自打那次辯論會以後,屈原的感覺變了,他覺得南後是美的化身,完美無缺的象徵,盡善盡美的標誌。她花容月貌,堪稱為舉世無雙之佳麗;她能歌善舞,聰慧過人;她有膽有識,有度量,有涵養;她對新生事物十分敏感,堅決支持變法改革,橫眉冷對邪惡的勢力,有政治家的膽略與胸懷。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能有這諸多優點和長處,實在是世所罕見,古今少有,怎不令人由衷敬佩!……兩個人都急於表心跡,致謝忱,交談自然十分融洽熱烈,竟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和地位,忘記了用早點,直談至日上三竿霜露消,才戀戀不捨地分開。 從此以後,南後常與屈原園中漫步。 從此以後,南後常請屈原為其寫歌編舞。 從此以後,南後主演或排練歌舞,常請屈原光臨現場指導。 總之,從此以後,屈原與南後的來往越來越頻繁。 楚之變法改革猶一輛破車,在荊棘叢生、坑坑凹凹的道路上輾轉,搖搖晃晃,曲曲折折,異常艱難,但卻總是在前進。像一隻蠡船,風高浪急,明島暗礁似攔路的野獸、偷襲的強盜,這就要求水手們既勇敢無畏,又謹小慎微,穩操舵,緊劃槳,在波谷浪尖上顛簸前進。 屈原清醒地認識到,即使通過變法改革,荊楚迅速變得富國強兵了,也無力統一天下,因此,在外交上必須聯齊抗秦,合縱東方六國,並力西向。強秦既滅,剩下的六國也就垂手可得了。在此之前不久,洛陽人蘇秦曾遊說山東六國,合縱盟于趙之洹水,共推蘇秦為「縱約長」,從此蘇秦掛六國相印,總管六國臣民。應該說蘇秦合縱聯盟的主張是正確的,但此人心緒不正,以此為獵取功名利祿的手段,整日玩弄權術,撥弄是非,製造矛盾,致使合縱聯盟迅速解體,重又形成了四分五裂的狀態。如今屈原欲再次合縱六國,首先楚、齊結成強大的聯盟,以此為核心團結其他四國,共抵強秦。屈原將自己的這個意願與打算言于懷王,懷王自然欣喜若狂,於是派屈原出使齊國。 公元前319年深秋,屈原率宋玉、昭漢等一行五人踏上使齊之路。昭漢是屈原在鄂渚任職時選拔的一位誠實的賢才。事實上,屈原的改革早在鄂渚任縣丞時就已經開始了,在景博民的大力支持下,他裁減冗員,招聘賢才。一次納賢考試中,在八百多名應試者之中,竟有九十九名成績完全相同,應名列榜首,另有一名稍為遜色,名列第二。是鄂渚人材濟濟,還是通同作弊?抑或是考題洩密呢?倘宣佈考試作廢,會失信於民;倘將這一百名全部收下,則又良莠不分,這很使屈原為難。也是急中生智,他突然想出了一個複試的辦法。他命下屬連夜工作,第二天一早便張榜公佈了初錄的性名,榜後書道:「此榜乃為初錄,明日巳時至縣衙複試。」 這複試的題目亙古未有:每人發一百粒穀種,帶回家去播種,秋後回來交卷,誰收的子實最多,誰便得中。轉眼到了秋天,九十九個在初試中榮獲首名的試生請人背筐提籃,帶著黃橙橙的稻穀,欣喜若狂地來到縣衙交卷,他們所交子實的數目有的一萬多粒,有的兩萬多粒,有的三萬多粒,最多者竟達十萬粒,而那位初試第二名者,卻不足一土缽。他叫昭漢,是位青年農民,敦敦實實的個頭,虎靈靈的大眼睛,有棱有角的臉盤,嘴唇略顯有些厚,鼻樑也有一點塌,是一副十分憨厚的模樣。複試的結果,只有昭漢一個金榜題名,其餘的九十九名全都名落孫山。原來,複試時所發的一百粒稻種中只有三粒能夠萌發生長,其餘的九十七粒全都蒸熟了——屈原選拔人才將道德品質放在首位。 過了徐州向北,再行三天便到了五嶽獨尊的泰山了,它以拔地通天之勢雄峙于華夏東方,盤亙于齊魯大地,東臨黃海,西襟黃河,雄偉壯麗,氣勢磅礴,風光旖旎。它峰巒嵯峨,溪穀縱橫,植被茂密,疊翠的峰巒隨著四季的更換而變幻無窮:每當東風送暖,大地回春,草木萌發,桃蕾初綻時,滿谷芳香,春意盎然,泰山成了遠足踏青的極樂世界。到了夏天,整個泰山變成了綠色的海洋,那瞬息萬變的氣候,忽而陰雲滾滾,忽而晴空萬里,忽而狂飆大作,忽而大雨滂沱,那飛雲疊瀑,群鳥爭鳴,如入仙境,這時的泰山,處處是避暑的勝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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