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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在下閑雲野鶴性情,閒散慣了,不慣拘束。」

  「先生可居任何職務,趙高一定視之為師,視之為友!」趙高又再懇求。

  「相君之面,阻礙雖多,但這些阻礙人物去除掉,自有賢士能人來助你成功大業,就如同淘盡石沙,金子自會出現。」

  「那留下長談一夜如何?趙高應當設宴款待,以謝先生指點。」趙高談興未盡。

  「也不需要了,宜談則談,言盡則止,再談下去反而變成多話了。」蒯通微笑拒絕。

  說走就走,蒯通起立告辭,趙高親自送到大門口。蒯通行禮告別時,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再見之日,當在咸陽朝殿!」

  趙高目送蒯通行雲流水般的灑脫背影,心中爽然若失。

  8

  送走蒯通以後,趙高一個人又回到密室,興奮得無法靜坐,在室內走來走去。他不斷在心裡想——

  看來這是天意,也是我命中註定的,帝太后大概也知道我趙高的命好,所以心狠手辣,想用去勢來破解,想不到歪打正著,正好成全了我!這是她萬萬想不到的吧?

  正月正日正時生,命中註定要開天下風氣之先,我趙高就創下一個閹人——不,這個名字太難聽了,今後我要命令宮人稱宦者為公公,一般官員民眾應稱呼太監——當皇帝的先例。

  不過將來傳位怎麼辦呢?我總不能當個絕代皇帝,當然我也絕不會自稱秦三世,開玩笑,秦三世,那不是比胡亥還小了一輩!事成一定要改朝換代,國號到時候再說罷!

  那我要傳給誰呢?我沒有兒子。而且永遠不會生兒子,對了,可以傳給女婿,我那心愛的幹女婿閻樂就不壞,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才幹也是上選,目前雖僅是個咸陽令,當太子當皇帝還是夠材料的。

  今後是否應該調整一下職務?嗯,還是不動的好,咸陽令掌管京城軍政事務,還有縣卒可以調配,想辦法擴大縣卒的編制才是。

  再不然傳弟趙成也可以,兄終弟及,也是正規道理。

  蒯通真是奇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意,他看相准,說話也有道理。

  他說我前途有重重障礙需要掃除,嗯,讓我一一記下來,看看應當如何著手。

  於是他坐到書案前面,一面想一面用筆記。

  首先他要翦除的是胡亥的基本黨羽——同父異母的二十多個公子和十多個公主,尤其是那個鬼靈精的幼公主。

  要用的辦法是:讓胡亥自己動手,他趙高不但不出手,而且還要在中間當好人。

  其次是這些宗室大臣,這些人不整死也罷,逼他們放棄軍權和政治上的權力。假若他們緊抓住權力不放,那就莫怪他趙高做事太絕,要他們的命,再不然,滅他們的族!

  下一步則是要先整掉這些老臣,包括李斯,馮劫,馮去疾。

  這些人不除,他趙高永遠無法成事,眼前他們雖然和他同夥,但他們是忠於嬴秦的,而且在他們心底根本就看不起他趙高,他當然無法和他們共同舉事。

  然後是外面的這些郡縣令尉監,他要一一過濾,反對他而親扶蘇的死硬派,全部加上罪名予以誅殺,中立派暫時留任,試行爭取,再多派些自己的心腹。

  對了,蒙毅伏法,廷尉一職還是空著的,由他自己兼是再合適沒有了,這要胡亥直接下詔,免得經過廷議討論,說不定又會出毛病。

  然後,再然後,胡亥將成為一隻羽毛被拔光而失巢的小鳥,他趙高是淩空飛行的老鷹,他要吞食他,他想逃想躲,都飛不起而無處可逃。

  「哈哈!哈哈!」趙高想學始皇的豪邁大笑,但怎樣努力,卻發不出狼音豺聲,最後還是像鷺鷥叫。

  9

  那邊蒯通告辭趙高以後,行雲流水般穿行在市井人群中,當他走出東門不遠,一家小酒肆中走出一位年輕俊秀儒生,老遠就喊著說:「蒯先生,等得太久,我真擔心你會出事!」

  這位儒生不是別人,赫然是張良。

  「酒樓不是談話之所,」蒯通說:「不如買點酒菜,到江邊伍子胥祠去談個痛快。」

  張良笑著舉起手上大包小包酒菜說:「我早算到先生會有此建議,看,一切都準備好了。」

  「真是算盡人意張子房,賢弟,我服了你!」

  兩人先以酒菜拜了拜伍子胥神主,算是見過主人,然後關上祠門,兩人相對席地而坐,時值早春,江南地方猶寒,他們找出一些廢木,生氣一堆火,飲酒吃菜,好不快活。

  張良首先問了一些蒯通見趙高的情形,聽到最後趙高心動,張良跪起,向蒯通叩首說:「良代天下百姓感激先生!」

  蒯通連忙扶起張良,裝作不快地說道:「賢弟這樣豈不是太見外了!」

  「不然,」張良一邊坐下一邊說:「入毒蛇之窟,與蛇謀皮,先生的膽識無人能及,張良一拜,除了代天下生民致謝外,也表示對先生的佩服。」

  「別人要我去,可能我真的還不敢去,算盡人意張子房要我去,我還有什麼不敢的。」蒯通言罷,哈哈大笑,但他突然臉色一整,正色地說:「但有件事我還是弄不懂。」

  「先生請說。」

  「賢弟先是立志複國,後又力主協助扶蘇登基,現又算計嬴秦,想將它打散弄爛,天下蒼生不又要遭到塗炭?賢弟的行事原則,難道是說變就變?」

  「以變應變,此之謂原則不變,張良以天下蒼生為重,」張良笑著說:「協助擁立扶蘇,是因為判斷他可以成為好君主,造福天下。如今想借由趙高攪局,打散嬴秦天下,乃是想在群雄爭起的時候找一明主。原是認為天下久分必合,久亂思治會應在扶蘇身上,但看到胡亥登位,扶蘇慘死,乃知道合與治不是應在嬴秦,而是另有僕人,所以不管怎麼變,張良的原則未變。」

  「妙論,妙論,佩服,佩服,真想不到賢弟年紀輕輕,看事卻如此透徹!」蒯通仰天大笑。

  「先生精于看相占卜,不知可算出未來天下走勢如何?」盡受別人捧,太不過意,張良也回捧一句。

  「哈哈,哈哈,」蒯通笑著說:「未見其人,如何面相?占卜只能問單獨一事,無法預測這麼多複雜錯綜的天下大勢,這就是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不過依我的判斷,胡亥愚頑,趙高思動,兩者加起來,比嬴政的勞民傷財更會變本加厲,而兩者的聰明才智總和起來,不及嬴政百一,天下是亂定了!賢弟的看法呢?」

  「我的判斷是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天下必亂,」張良沉思地說:「我們必須早作準備。」

  「那愚兄明日就起程回齊,在那邊伺時而動,賢弟,你呢?」

  「我選擇回下邳,那裡有一批人等候我去率領,同時楚地組織網絡中心也在那裡。」張良回答。

  兩人相對無言半晌,突然異口同聲感歎:「天下將亂,最可憐的還是百姓!」

  10

  那天,於回咸陽途中,在杜城行宮處,二世又向趙高發牢騷說:「大臣都藐視朕,對朕心懷不服;地方官吏仗有地方殘餘勢力,不太聽話,而諸公子見朕無父無母,又無兄弟,互相結黨想與朕爭位,這些情形要怎麼辦?」

  趙高一聽,正中下懷,高興地在心裡想——我正想找機會發動,而你自己送上門來。

  不過,他表面裝出憂心忡忡的樣子,用同情的口吻說:「臣早就看出這些,只是想講而不敢講罷了!」

  「今天我們君臣也是師徒二人,一定要談個痛快,找出一個徹底解決的辦法來。」

  二世聽到趙高同情他,不像往日那樣置之不理,大為高興,立即命近侍準備酒菜,要與趙高痛飲作徹夜長談。

  君臣二人喝至酒酣耳熱,二世命左右退出,向趙高許諾:「老師,我們今夜必須商量出妥善的對策來!」

  趙高歎了口氣說:「實際上臣的境遇比陛下還慘,先帝遺下的一些大臣,全是天下累世都知名的貴族世家,歷代先祖都是建過汗馬功勞或特殊功勳的。趙高以賤僕之子,先逢先帝恩遇,再蒙陛下行不次的拔擢,才能居此顯位,管領中樞政事。那些大臣表面對臣恭敬,其實陽奉陰違,背後罵臣不知罵得多難聽,臣為了報答陛下知遇之恩,也只有認了。」

  說著,趙高真的是淚如泉湧,順著兩邊臉頰滾下來。

  二世這時遺傳自始皇的倔強脾氣又發作了,他怒吼著說:「我們師徒兩人掌握著天下權柄,為什麼要效匹夫匹婦的牛衣對泣!」

  「不錯,」趙高借此機會慫恿:「陛下要思振作,展開反制行動。」

  「但要如何展開呢?」二世茫然地問。

  趙高拿起一隻象牙筷子,沾著湯水在席案上指點起來:「第一,乘陛下出行之便,先整肅地方官員,除掉那些不聽話的,重新安插對陛下忠誠的人。」

  「但朕對人事方面不熟,是否要找李斯丞相來商量?」

  「李斯丞相!」趙高冷哼一聲說:「他貌似恭謹,其實內心最不服的就是他,他常自誇,追隨先帝將近四十年,雖然沒有汗馬功勞,但廟堂策劃,開國法典,甚至是制定全國車同軌、書同文,全都是他一手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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