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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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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焚書所引起的後遺症卻是可怕的,諸如地方官員乘機勒索;仇家借此誣告興訟;儒生學者在中間挑撥煽動,說這些古籍都是上帝借由聖人傳下來的啟示,嬴政燒這些書就是褻瀆上帝,背逆天意,天下人都會跟著他遭殃。 這些古籍扶蘇都讀過,在他的看法並沒有這麼神秘,有的是摻雜著神話的歷史,有的是記載某些帝王的片段談話,還有些載明當時的禮儀制度,雖然上面也提到了上帝,但絕不是上帝借著這些聖人所說的話。 但經過這些在平民眼中認為是聖人的儒生和學者一渲染,他父皇就變成逆天的萬古罪人了。 他最擔心的還不只是這些,而是一路上所見的不得休息的人民和破碎凋敝的農村,這在他回咸陽後,可要好好地勸諫父皇。 因此,他一路上安撫百姓,告訴地方官焚書令到此為止,不要再乘機入人於罪、勒索賄賂,更不得以嫌疑的罪名拆人房屋,除非真正抓到了真其實據。 他沿途辦了幾名借焚書令貪瀆和報私仇的高級官員,謫放到北邊修長城,黔首人心大快。他並將民眾所提意見全都記載下來,作為日後勸諫父皇的根據。 他所到之處,民潮一一平息,地方父老稱慶,互祝將來會有這樣仁慈的好皇帝。 最後他抵達目的地曲阜,首先由郡守和孔鮒等人陪同祭拜了孔子陵墓,然後辭退郡守等人,單獨來到大成殿,在裡面看到孔子生前的種種遺跡,不禁肅然起敬。他要從人備好三牲香燭,再度祭拜孔子和從祀的諸賢人,然後摒退左右,偌大的大成殿裡只剩下他和孔鮒兩人。 他微笑著對孔鮒說:「令先祖孔聖述而不作,整理五經,對中原文化影響之大,前無古人;再加上著《春秋》,如椽之筆使得亂臣賊子人人恐懼,世上少了好多壞事!」 孔鮒早已得到扶蘇一路上作為的傳聞,對這位年輕公子印象特別好,再加上他祭拜孔子陵墓和神主的恭敬,他更是恨不得扶蘇馬上繼位做皇帝。但一想到大成殿拆不拆還未成定案,他神色黯淡地說:「整理五經如何?著《春秋》又如何?還不是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孔先生,你也認為一把火能燒盡天下所有的書嗎?」扶蘇意有所指地問。 「……」他不願回答,也不能回答。 「父皇這樣做都是一些腐儒惹惱的,一天到晚引經據典,以古非今,其實環境人事都在變,禮儀制度也必須變,才能配合得上。」扶蘇先為他父親作了辯護,然後語氣一轉地說:「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火燒不掉的,一定會流傳下去。」 「……」孔鮒想的仍然是大成殿能否存在的問題。 「先告訴孔先生安心,所有古籍,包括五經和《春秋》,朝廷都保存了完整的兩套,在這次以古非今的政潮過去後,再找工匠複刻或手抄不是件太困難的事,先生可以轉告其他儒生學者寬心。」 可是孔鮒雙眉仍然緊皺沉默。 「我明白先生心裡在想什麼,」扶蘇狡黠地說:「我答應先生不拆大成殿……」 孔鮒聞言,老淚脫眶而出,跪在地上接連叩頭:「老朽感謝公子!感激公子!」 扶蘇連忙扶其他說:「不過我也有一項請求,希望先生能答應。」 「公子請說。」孔鮒高興地說。 「告訴我,大成殿有沒有複壁?」扶蘇促狹地笑:「在先祖神主前面是不能說假話的!」 「有!」孔鮒橫著心說。 「有沒有藏古籍?」 「有!」 「先生倒回答得痛快,不怕我反悔?」扶蘇仍然笑著說。 「老朽不但相信公子不會反悔,而且知道公子將來繼位後,古籍文化一定會更發揚光大。」 「隔牆有耳!」扶蘇掩住了他的嘴,隨後松了手又說:「我對這並不是作妄想。只是用這來向先生證實,有價值的東西,先生會拼了身家性命來收藏,別人也會,何況還有這裡,扶蘇指指自己的頭:「藏在這裡的人更多!不過,先生的話也讓我多一層放心。」 孔鮒這下完全瞭解,在焚書的事上,扶蘇是和他站在一邊的。 「明天我就要回咸陽了,希望先生能轉告民眾,不要再聽信那些愚儒的挑撥,其實他們中間有人以裝神弄鬼求取仙藥來欺騙父皇,遭到治罪也是應該的。」 「老朽遵命!」孔鮒躬身長揖。 扶蘇趕快回禮。 9 在咸陽宮南書房裡。 始皇凝視著滔滔不絕報告這次巡狩經過的扶蘇。 其實不需要他作報告,他每天做了些什麼,隨行人員就有人向始皇作密報,再加上地方官的反映,扶蘇的整個行程,無論巨細事情,他全了如指掌。 始皇此刻的心情是喜怒參半。喜的是這個外表俊美看似柔弱的兒子,內裡卻遺傳了他性格上所有的優點,處事明快果斷,不受傳統慣例的限制,而且比他更強的是他外圓內方,所作的決定人人樂意接受,所到之處,好評像潮水一樣湧到咸陽他的耳中。 怒的是他敢於擅作主張,無形中就中止焚書令,不讓地方官再雷厲風行地徹底追查下去。 有了這麼個超越(違背得不露痕跡)自己的兒子,始皇心裡矛盾得很。 等到扶蘇報告完畢,起立複座後,始皇微笑著說:「扶蘇,一去就是幾個月,這次辛苦了你。」 「為父皇辦事,兒臣怎麼敢說辛苦。」扶蘇謙讓。 「如今有賴我兒能幹,各地風潮大致平定,咸陽這方面,愚儒裝神弄鬼,以古非今挑撥黔首的案子也已結案。」 「有多少人受到株連?」扶蘇關心地問。 「不多,」始皇笑笑說:「四百六十多人。」 「準備怎麼處理?」扶蘇關心地問。 「丞相和廷尉擬議的是'坑殺'。」 扶蘇避席頓首,急忙勸諫:「父皇,千萬不可,現在天下初定,而這些人都是各地精神和輿論領袖,殺了他們會引起黔首不安。」 「這些人其中有以裝神弄鬼欺騙朕的,也有以古非今誹謗朕的,不嚴加懲治,如何警告天下!」始皇氣憤地說。 扶蘇本來想另外找時間詳細稟奏民間疾苦,但情急之下,顧不得始皇情緒的好壞,他侃侃直言,將所見的嚴法峻刑所產生的流弊全都全盤托出。 始皇臉色鐵青,不發一言地靜靜聽著,額頭中間直通髮際的青筋激烈跳動,這是他即將狂怒的前兆。 但扶蘇決心不顧一切將話講完,最後他淚流滿面地哭諫說:「父皇日夜為天下黔首操勞,但經過層層扭曲以後,造成的卻是這樣惡劣的後果!」 「我兒,很多事情現在你還不懂,」始皇儘量壓住怒氣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百個人有一百個意見,你到底聽誰的?而且聲音叫得越大的,往往是越沒有痛苦的人,所以統治者應該有自己的主見!」 始皇習慣性的站起來在室內走動,一邊向扶蘇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愚儒以古非今,認為應該分封,卻不想這是戰禍的根源,他們根本是閉著眼睛在瞎吵。黔首怪朕不該動用這麼多人力,但堯舜以來,鬧了多少次饑荒,餓死了多少人,他們計算了沒有?朕修道路,興水利有什麼不對?」 始皇走到跪著仰視他的扶蘇面前,注視著他怒聲地說:「天下都拿修築長城和移民實邊的事來指責朕,他們應該到北邊去看看,那裡的黔首過的是什麼日子!天天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幾年辛苦所得的一點成果,一天就可以全部為匈奴所拿走,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匈奴之禍就會逐漸蔓延到內地來,他們不懂,你是朕的長子,你應該懂!」 始皇越說越氣憤,但突然停住,聲音變得出奇的柔和:「扶蘇,朕命你去上郡監蒙恬軍,看看真正的民間疾苦,還有,學習一點軍事,對你將來會有好處!」 始皇終於還是照丞相和廷尉所議——坑殺了那四百六十名儒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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