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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三十天內焚書雖然熱鬧,害了不少的官員定罪,但事情的最高潮還在三十天限期過後。

  各級政府組織成搜查隊,挨家挨戶的搜查古籍,不但翻籠倒櫃,而且也拆牆毀室,遇有可疑的地方,更是掘地三尺。

  清廉的官吏是含著淚忍著心痛執行命令,不肖官員正好借此機會大發焚書財。收賄賂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沒錢送,目不識丁的人家也可以整個翻過來。

  更恐怖的是各級政府厲行檢舉及連坐措施,檢舉者有重賞,知情不報者同罪。於是鄰居檢舉鄰居,同事告發同事已不算稀奇,父親舉發兒子,兒子舉發父親,兄弟互相告發的情形更是層出不窮。

  這種時候最危險的是枕邊的妻子,哪天你說夢話無意中洩漏了秘密,過兩天你們吵了架,或者是動了老拳,妻子一氣之下就出去檢舉。

  在這個時期裡,各級政府忙著抓人、審問,接受檢舉,再追捕犯人所招供牽連出來的人,這樣株連的範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不但監獄人滿為患,有的貧苦縣連囚糧都發不出來,只有下令自備囚糧坐牢,等待押解到北邊修築長城。

  這樣造成妻離子散的破碎家庭不知有多少,各地解往北邊築城的犯人更是絡繹於道。

  秦國本部早已習慣了這種嚴法酷刑,雖有怨言,還不至於公開反抗。齊魯等地卻是自由慣了的,文風最盛,藏書也最多,株連的人當然也多,他們感到無法忍受,總要採取點行動讓始皇明白民怨,稍事寬容收斂一點。

  無視於偶語棄市的禁令,有些學者仍秘密集會,他們集合在地窖裡,上面派出把風者,夜夜討論對策。他們派人到齊、魯、燕、趙各地聯絡,籌劃來一次全國的示威運動。這些學者不只是儒生,還有楊、墨、陰陽、雜家等等各派,甚至包括了不讀書的市井遊俠,因為他們的組織為秦所徹底摧毀,現在真正成為無墓的遊魂。

  這裡面主持鼓動和聯絡的,正是那班因"裝神弄鬼"判罪,遣返原籍限制居住的儒生兼方士。他們最恨嬴政,而最唯恐天下不亂。他們彼此熟悉,聯絡起來也方便。

  這些人的行動尚未醞釀成熟,一點星星火花卻點燃了反焚書的野火。

  6

  魯地曲阜,孔府大成殿前,一千多名縣卒和兩萬多名民眾對峙。縣卒有騎馬的,也有徒步的,全副甲胄,如臨大敵,全都靜肅地等待上司進一步命令。另外,在他們背後還有數百名拆除工人,手執拆除工具,有的站著,有的蹲著,不耐久等的咕噥著。

  兩萬多民眾席地而坐,將大成殿多層團團圍住,一個個俯首低眉不說話,卻個個緊咬著嘴唇,臉上流露與大成殿共存亡的決心。群眾有孔家子孫,也有聞風來增援的外姓人,男女老幼全有,還有懷裡抱著孩子的婦女。

  帶隊的縣尉正在和群眾代表,也是孔家族長的孔鮒理論。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對滿頭白髮的孔鮒倒算恭敬,他說:「孔先生,這兩名牧童拿著竹簡玩,上面刻的是易經部分文字,可說是人贓俱獲,抵賴不掉的。而且他們也招認了,當天晚上看到很多人搬重東西進去,這還有什麼話說?」

  說到這裡,他用腳踢了踢跪在前面、全身五花大綁的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說:「你們在哪裡撿到這幾塊竹簡?」

  「在大成殿后面的草堆裡。」兩個滿身是傷的孩子說。

  「當天夜裡你們好奇,又守在這裡看,看到什麼?」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都不肯說。縣尉踢了其中一個孩子一腳,大聲叱喝:「告訴你們族長,你看到些什麼?」

  「很多人……很多人搬東西進去,」孩子囁嚅地說。

  「孔先生,現在你親耳聽到了。」縣尉得意地說。

  「就是搬東西也不一定就是搬古籍,裡面擺設先祖的舊物甚多,而且前兩天你們也搜查過,沒有什麼古籍,你們該放手了。」孔鮒挽著花白鬍子沉著地說。

  「所以我們懷疑這裡面有夾壁,要拆開看看。」縣尉詭異地微笑。

  「拆大成殿?絕不可能!」孔鮒堅決地說:「先祖孔子去世第二年,魯哀公於舊居建大成殿祭祀先祖,歷代魯君及各國諸侯莫不視為聖地,只有歷年修建,從沒有人動過這裡一磚一瓦一小撮土。連中原視為南蠻的楚人亡魯後,楚王也是年年派人來祭祀,你想拆,你擔當不起這個責任!」

  「孔先生,你要講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讓我們為難,」說到最後,他語帶威脅地說:「不要逼在下動武!」

  孔鮒仰天哈哈大笑,隨即又臉色凝重地說:「那很簡單,要拆大成殿,先殺了老朽,然後踩著這兩萬多人的屍體過去。」

  「不錯,放馬過來,踩著我們的屍體過去!」

  靜坐的一層層民眾全都站起來怒吼,吼得縣尉震耳欲聾,緊皺著眉頭,他向後走到隊伍前面,小聲對左尉說:「這件事很棘手,本鄉本土的事怎麼忍得下心動真刀真槍?縣令倒躲得快,就是不親自露面!」

  「大人別忘記縣令也是孔家子孫,要他來主持拆祖廟,當然不敢來。」

  「派去報告郡守的人怎麼還沒回來?他是秦地人,事情比較好辦些。」縣尉緊皺的眉頭一直打不開。

  「就是朝廷派來的監禦史親自來辦這件事也很難,別忘了縣卒大部分是本地人,而且姓孔的特別多!」

  「你不要說話老是教本官'別忘了',你才要'別忘了',雖然你姓孔,等下行動你也得先帶騎卒打頭陣,這是命令!」縣尉沒好平地說。

  「遵命,但大人別忘了還是等郡守指示來了,再行動比較好些。」

  「本官知道!」縣尉不耐煩地用手上馬鞭擊打著皮靴。

  就在這時,一部汽車後面跟著數十七護衛向這邊馳來。縣尉松了口氣說:「看樣子是郡守大人親自到了,這個燙手山芋終於丟得掉了。」

  但等到車子到達面前,下來的頭戴高冠、身穿紅色錦袍的不是郡守,卻是朝廷派來的監禦史。

  縣尉這下心情更為輕鬆,連忙上去行了個軍禮。還未等到他開口說話,這位軍人出身的監禦史早就怒吼起來:「怎麼到現在還不採取行動?」

  縣尉苦笑著,指指狂呼嘈雜的群眾。

  「你有千餘兵卒在手,還怕這些手無寸鐵的老幼?」監禦史不屑的說。隨即他又叱喝:「要你的人開路,讓工匠好進去工作!」

  縣尉連聲稱是,轉身下令騎卒開道,卻沒有一個人理他,原來八百名片卒中間竟有一大半是姓孔的。

  監禦史見狀,氣得哇哇大叫,抽出佩劍指著縣尉的胸口說:「陣前不進,按軍法從事!」

  縣尉急得向左尉說:「孔鰱,按照先前計劃,你帶騎卒衝鋒帶路,違令者斬!」

  縣尉也拔出佩劍指著左尉孔鰱的後心。

  孔鰱哭喪著臉大聲喊著:「兄弟們,成衝鋒隊形衝開一條路來!」

  他一馬當先沖入民眾群中,其餘騎卒亦十馬一排接著沖上來。孔鰱一邊沖一邊在喊:「族內父老兄弟姐妹,拜託讓條路出來!」

  百姓一看騎卒真的衝鋒起來,全往兩邊逃散,大人叫,小孩哭,亂成一團,很快就有人被馬踩傷踢死,或是逃走時被人擠倒在地,眾人就從他們身上踐踏過去。

  「孔鰱,你欺祖叛宗,一定不得好死!」人群中有認識他的齊聲痛駡。

  但沖到第二層時,裡面的人早就有了準備,他們有的帶著絆馬索,有的拿著木棒,齊心合力將這些沖進人群的馬絆倒,將馬背上的人擊昏後綁起來。沖入人群的孔姓子弟騎卒不等他們打,早就跳下馬來束手就擒,口裡還不斷叫著伯伯叔叔,拜託他們在身上敲點傷痕出來,等下好交差。就這樣半真半假,打打絆絆,八百名片卒全當了民眾的俘虜。年輕好玩的孔家子弟,很快利用他們族兄弟騎卒的馬匹和兵器,成立了一支"孔家騎兵隊",來到最外層抵拒剩下的一千多名步卒。

  「反了!真的反了!」監禦史氣得怒吼,轉向身後的護衛說:「快去找郡守調動大軍,孔家人抗拒官軍,造反了!」

  護衛奉命掉轉馬頭正要走時,只聽到耳邊有人說:「不必去找,本官已經來了。」

  原來郡守在半路得到消息,汽車換馬,只帶了幾名隨眾趕到。

  郡守鄧鏗在馬上和監禦史見了禮。

  「鄧大人對這件事如何處理?」監禦史問。

  「平息民怒為先,」鄧鏗堅決地說:「讓下官先和他們的族長談談!」

  「看你對主上如何交代?」監禦史憤憤地說,隨即登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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