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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不是我!」小郎中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語氣仍然堅決。

  「你不怕受刑嗎?」趙高的聲音已帶著殺氣。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能胡亂冤枉別人。」

  「好吧,你人雖小,骨頭倒是很硬,讓你試試是你骨頭硬,還是我的刑具硬,來人!」

  「先用鞭打,看他皮肉硬不硬?」趙高冷聲說。

  「是!」

  「他們將他綁在柱子上,脫去了上衣,刑卒現在取出鞭子,還好是沒帶銅刺的!」佔據鐵窗中央的郎中一一轉述。

  此時傳來陣陣皮鞭抽打的聲音。

  囚室內的男人個個膽戰心驚,女人都蒙頭塞住耳朵。

  「看不出你這小子倒蠻有種的,連哼都不哼一聲!」趙高冷哼了一聲,尖聲高叫:「用烙鐵!」

  只聽一陣"滋——滋",接著是嬴取一聲痛苦的嗥叫,像被刺中的野獸,聽了使人毛骨聳然。

  「這小子暈過去了,刑卒在他臉上潑水,胸前好大一塊烙印,肉全燒焦了!」那名窗口的郎中繼續轉述。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一個蹲在草堆前面,兩手捂著耳朵的宮女哭著說。

  「說還是不說?」趙高這次不再作鷺鷥笑,而是像只貓頭鷹在叫:「再烙一次!」

  又是烙肉的滋滋聲和肉焦味,又是嗥叫和潑水聲,這樣接連兩次,只聽到刑卒說:「啟稟大人,囚犯因熬刑不過,咬舌自盡。」

  「哼,拖下去埋了!」趙高似乎意猶未盡地說:「便宜了他!」

  「他們在幫他解綁,屍首倒地了,他們就將他在地上拖,像拖條死狗一樣!」那名在窗口的朗中仍然在活生生地描述:「啊,好可憐,細皮嫩肉的胸部全變得血肉模糊。」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求求你!」幾名官女擁抱成一團哭泣:「這真是天降橫禍,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這時只聽到趙高在交代典刑:「今天這個小子算有種,但已破壞了本宮問案的興致,明晚再開始問,不相信不會問個水落石出來。」

  「是,大人。」典刑恭敬地回答。

  「注意不要再有人自盡。」趙高的聲音。

  「來時我已搜過身,他們可能用來自盡的東西都已沒收了。」典刑回答。

  「好,多注意點。」

  眾多的腳步聲,關鐵門的聲音,最後整個地下室一片可怕的沉寂。

  「都走光了,這間囚室的門鎖著,鐵門也上了鎖。」窗口那名郎中轉過身來,臉色蒼白,在桐油燈黯淡的光照下,像張死人的臉。他對周圍這些充滿沮喪絕望的可憐人說:「各位,明天晚上又不知道輪到誰,你們怎樣想法我不管,我自己是覺得活不下去了,與其這樣受盡痛苦淩辱而死,不如早尋個痛快了斷!」

  「不錯,要是讓我這樣脫掉衣服受刑,讓父母所遺的清白身體受辱,還不如早點死!」一名宮女也氣節凜然地說。

  「現在我們身上能尋死的東西全拿走,連褲腰帶都沒給我們留下,想死,拿什麼來死!」

  「我這裡早準備好了東西,」那個先前獨佔窗口的郎中詭秘地說:「我藏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取出一包藥物來,乃是宮人都熟悉的"鶴頂紅"。

  「想死的就來拿吧!」他慷慨地說:「要死就死在一起,黃泉路上彼此也有個照應。」

  眾人都紛紛上前來要,他一一發放完畢,然後體貼地說:「服藥不要有先後,免得後死的人害怕,聽我喊一二三,就一起吞下去。」

  十幾個男女圍成一個圓圈,他正好在圓圈中央,當他喊到"一"時,就有半數的人吞服了。包括所有宮女,在喊到二人的死相難受。只有這位郎中沒有吞服,因為他要喊"三"。

  等到他喊"三"時,所有的人都倒了下去,他也跟著倒了下去,可是並沒有吞藥,反而是過了一會,爬起來一具一具摸屍體探鼻息。確定所有的人都斷氣後,他走到門口用力擂門。

  一會兒鐵門開了,囚室門也開了,趙高帶著典刑和兩名侍從,笑容可掬地走進來。

  「辦好了?」趙高微笑著問。

  「幸不辱命!」這名郎中恭敬地回答。

  「全死了?」趙高又問。

  「屬下一一檢查過。」

  「辦得好!」趙高向兩名隨從示意。

  兩名隨從一人一隻手將這名郎中的手反綁。

  「大人,這是做什麼?」這名郎中驚呼。

  「十幾個人都死了,你一個人獨活,讓我怎樣向主上交代?」趙高又作鷺鷥笑。

  「趙高,你這個陰險毒辣的小人!」這名郎中自知絕望,破口大駡。

  「別逞一時口舌之快,你難道不想全屍走得痛快,要像今晚那個小傢伙一樣?」趙高臉色變得鐵青:「念在你幫本宮做了點事,我親手送你上路。」

  說完話,趙高自袖中取出一包"鶴頂紅",捏著鼻拉開嘴,整個硬倒了下去,再將他嘴合上,想吐都吐不出來。

  沒過一會兒,只見他的掙扎逐漸微弱,兩名隨從將他丟在地上讓他斷氣。

  典刑嚇得臉色蒼白,兩腿像瑟弦一樣,不停地抖動。

  「沒你的事,聽話一點,就沒你的事!」

  「屬下知道。」典刑結結巴巴地說。

  「你知道什麼?」趙高和藹地問。

  「嬴取熬刑不過,咬舌自盡,其餘的人畏罪自盡。」

  「對,就這樣呈報上來!。趙高笑著點頭。他又轉向兩名侍從說:「還有你們兩個,你們又看見什麼?」

  「小人什麼都沒看見。」兩名侍從齊聲回答,聲音發抖。

  「好!有時候裝聾裝瞎,比自認聰明好!」趙高又作貓頭鷹笑。

  趙高將典刑的報告轉奏始皇。始皇皺皺眉頭說:「這樣還是沒查出洩密的人!」

  「洩密者一定在這些死者當中,不過陛下要是不滿意的話,奴婢可以再擴大偵辦。」趙高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始皇沉默不語。

  在一旁侍坐的蒙毅啟奏說:「如此一來,後宮人員有了前車之鑒,相信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了。不過大臣收買君王身邊近侍做耳目,這是自古以來難免的事,只能今後清查防止,臣不認為該因此而興大獄,連累太多人!」

  「蒙廷尉說得對,郎中令,今後要嚴密防止類似事情。」始皇轉頭對趙高說。

  「奴婢遵命!」趙高行禮退出,忍不住一臉的笑。

  8

  那夜始皇獨宿咸陽宮,沒有召妃姬侍寢。

  雖然他居處不定,但批閱奏簡文書卻從來沒有鬆懈過,都是隨車帶著走,他規定自己每天必須批閱一石(百二十斤)奏簡才能休息。

  今夜批完這些奏簡後,他已覺得精神支持不住,經過幼公主提醒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他不敢再找侯公、石生他們開方配藥,因為服了他們的藥後,一時感到體力充沛,男人的需要特別旺盛,但過了一段時間會加倍覺得起憊。

  經過太醫的診斷,他是操勞過度,肝火上升,除了服藥清心以外,還需多休養,禁戒女色。

  戒女色對他不是難事,但要他閑著什麼事都不管,他還是死了的好。於是每逢太醫說他又操勞過度時,他總是笑著為自己解嘲:「朕已聽了你一半的話,你該滿意了。」

  今晚他休息得特別早,睡得也好。睡到半夜,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焚香味,身邊響起一陣輕微悠揚的琴聲。

  那種似醒非醒,似真似幻的氣氛又籠罩住他,他想睜開眼睛,卻覺得好沉重,怎樣也睜不開,只得靜靜躺著聽琴。

  彈琴的是高手,彈的是皇后最喜歡的一首曲子,而且歌詞也是她最喜愛的——

  初識卿兮發覆額,
  桃花燦兮小樓西。
  滄桑盡兮成眷屬,
  長相守兮莫分離!

  他和著琴聲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這首歌,不自覺眼淚汩汩流出。在皇后死後,每逢聽到宮人彈這支曲或唱這首歌時,他都會忍不住地流淚,何況是在這種似睡又醒、感情最脆弱的時候。

  琴聲忽歇,正在他極力想睜開眼睛讓自己清醒時,只聽到有人在他耳畔細語,像是皇后的聲音,但要年輕得多。這個聲音單調而一再重複:「你睡著了!你睡著了!你在夢中!你在夢中!」

  「我在夢中,我在夢中!」他跟著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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