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秦始皇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
黔首看情形似乎都能體會他的德意——這一代辛苦勞累點,犧牲奉獻點,後世萬代子孫都會享受到這一代留下的成果。 他本身不就是在日以繼夜的如此努力嗎? 他看趙高是越來越順眼了,就連趙高那他猥瑣的神情也會引發他更多的憐惜,對這個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幼時玩伴,他應該對他好點,他們家欠趙高家的太多了。 「趙高,」始皇有次按捺不住心中的憐憫,終於帶點感情地說:「以後禦車的事另外找個人做,胡亥不小了,已該學習政事,你就負責教他刑名獄政之學罷!」 「奴器官居中車府令,能為陛下禦車已是奴婢的榮譽,至於教公子刑名獄政,與禦車並不衝突,奴其實在不放心別人,還是奴婢親手駕禦才能心安。」趙高誠懇地說。 始皇直接的反應是——看趙高多愛朕!中車府令下轄這麼多的車馬禦者,他為了朕的安全,寧可親自操此賤役。 但趙高心中的想法卻是——只要我為你駕車,我就隨時能瞭解你的一舉一動,再加上南書房的管理,我等於掌握了你——也就是天下的一半。 5 始皇一行抵達鄒城,召集當地儒生上嶧山立石,刻下頌贊秦德的石碑,然後下山討論封禪及望祭河川的儀式。 這時候,始皇帶來的六位博士和當地十多位儒生又起了爭議。 身穿寬大儒服,頭帶高聳儒冠的魯儒生共有十二人與會,帶頭的儒生鄒成五十來歲,頭髮早白,臉色紅潤,稱得上是鶴髮童顏,說話時中氣十足,聲如洪鐘,言詞犀利,處處逼人。他斬釘截鐵地說:「按照古制,天子行封禪之禮必須步行上山頂,所以經過這麼多年,儘管有這麼多天子來行封禪之禮,泰山仍然沒有車道。」 這次始皇帶來的六位博士,乃是以舊周派姬周領頭,他雖然已七十多歲,仍舊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遠看上去如五十多歲的人,只是滿臉皺紋甚深,白髮更為稀疏,挽髻都嫌勉強。他慢條斯理地爭辯說:「老朽翻遍《周禮》、《儀禮》和其它古籍,也沒見著這項規定。再說,從泰山腳下至山頂共一百四十八裡零三百步,要是走路,像我們這裡的人有幾個能走上山頂?」 其實這兩派人所爭的並不完全是儀式問題,裡面還含帶著誰來主持這項儀式的問題。 鄒成的這班當地儒生,年齡都不超過五十歲,自從秦滅六國後,法家抬頭,儒家式微,專門為別人主持生喪婚嫁、祭祀天地祖先大典的儒生,收入大為減少,社會地位也一落千丈,不得不靠農耕漁樵作為副業維持溫飽,因此個個鍛煉得身強力壯,上泰山如同履平地。 反觀這些隨始皇來的博士,年紀最輕的也超過六十,幾年來在咸陽養尊處優,除了白首窮經,為皇帝解答一些典故儀式上的問題外,儒家六藝詩、書、禮、樂、射、禦中的禦車、射箭運動,早就碰也沒碰過了!當然一個個年老體衰,如何能步行上一百四十八裡零三百步的泰山頂? 他們上不去,當然會由魯儒生司儀。 同時,泰山為天下聖山,尤其在齊魯人眼中更是天下群山之主,所以魯國孔子就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語。始皇要是帶領群臣驅車輕易而上,泰山如何顯得尊貴和偉大?只有經過千辛萬苦才能接近的東西,才顯得出它的神聖和神秘,也才會受到人們的尊崇。 因此,他們一定要堅持秦始皇一步步地走上山頂,齊魯雖已亡國,受秦統治,但這唯一留下的聖地,必須要他尊敬膜拜。 六位博士和十二位儒生,紛紛反復引經據典辯論,整整一個下午都辯不出結果來。 歸納所有儒生的意見不外乎是:「泰山是聖山,只有在這裡,人才能接近上帝,為表示對上帝的尊敬,不論任何人都得一步步走上山頂,否則可能會見不到上帝,聽不到上帝的指示,更嚴重的可能會因為輕慢而招致上帝的憤怒,想祈福卻適得其反!」 歸納六位博士的意見,結論是:「儒家古籍對任何祭祀儀式都有詳細規定,獨獨沒記載這一項,可見必須步行上山的說法,乃是後人捏造的,作不得准,也就不必遵守。」 始皇原來召集諸儒生的用意,除了討論封禪祭祀河川的儀式外,也想聽聽齊魯的風俗民情和歸秦後的反應,想不到這一個簡單的主題就整整耗掉一個下午。 他聽到自己的肚子已餓得咕嚕作響,而這些老先生仍爭論不休,似乎並不餓。他想,以後召集這些人來議事,應該讓他們辰時空著肚子就開始,肚子餓,引經據典會少些,議程也會縮短些。 終於,他忍不住要雙方停止辯論,他自己下了個簡單的結論:「泰山為上帝所居聖山,朕為天子,並不是上帝的奴隸。兒子拜謁父親,自當乘車馬直達堂前,然後下車馬,上堂跪拜父親。因此,朕決定,修馳道直達山巔,再築石階至山頂設壇處,朕步行那些石階,也表示子對父的禮敬!」 「恕臣等不能奉命,泰山為天下之至聖,要行封禪之禮,必須步行!」鄒成還想力爭。 始皇色變,但隨即按捺下來,他不怒反笑地說:「先生怕上帝降禍,就不必隨朕上山,封禪儀式由姬周擔任司儀。」隨即他向侍立身後的趙高說:「傳詔地方官,命他徵集民夫,在二十天內將原道路拓寬,能通車輛!」 「遵命!」趙高恭應。 六位博士喜形於色。 十二位魯儒生個個垂頭喪氣,內心燃燒著憤恨。 6 始皇帶了李斯及六位博士、六百名郎中、六千名虎賁軍上山,到達中途又將六千名虎賁軍留下擔任警戒,他只帶著六百名郎中和李斯驅車來到山顛。再前面就是通往山峰頂的石階,李斯、郎中不再上去,留在原地等候。 六位博士隨同始皇一步步爬上石階到達山頂,按照儀式祭拜完畢,六位博士再度下來,和李斯等人會合,只留下始皇一個在祭壇前,他要在上面呆一天一夜,祈禱並接受上帝的默示。 他十天前即行齊戒沐浴,祭祀的當天更是禁食,只飲點清水,他的感覺是——開始時肚子雖有點餓,上山後頭腦卻越來越清新。 他跪伏壇前,祈禱了一會,總感到自己意志不能集中,當然也就發現不到什麼感應。 他站起來繞著土壇走了幾圈,眼看到腳下的層層群峰,面拂著陣陣強勁的山風,他不禁想起了孔丘所說的:「不知生,焉知死!」以及中隱老人所說的:「鬼神是種信其有就有,信其無即無的東西"。只是,能夠真正相信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在活著的時候,會感到有種巨大的力量在幫助他、支持他,而面對死亡的時候,他會認為死亡後面展開的是另一個無窮無盡的生命: 但老人又加上了一段話:「但據我所知,沒有幾個人是真心相信而毫無一點懷疑的,因此鬼神之說,只有增加人對生命的恐懼和不可知,你無法肯定這生以後是否有來生,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努力是否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可是在始皇自己現在想來,鬼神應該是些智者用來恐嚇欺騙愚者的手段,下者用鬼神來欲財,上者用鬼神來使他們的統治權力合理化。 他沉思了一會兒,頭都想痛了,沒有博士們所告訴他的應有感應。他們說,所有從泰山封禪回去的君王都告訴別人說,他們聽到上帝對他們說話,告訴了他們治國之道。為什麼他未時上來,現在已是酉時,仍然沒有一點感應?難道上帝真的怪他不該乘車上山,還是他祈禱時心不夠誠? 他再度跪到壇前,閉上眼睛,凝聚意識,喃喃祈禱:「上帝,假若我真的是你的兒子,我是承你的命代你治理天下兆民,求你指示我,對我說話!」 跪伏很久,他再睜眼抬頭,整個心靈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溶化。 他所在的頂峰四周,完全為雲海所淹沒,像棉絮,更像白色浪花,隨著山風勁吹,洶湧澎湃,群峰有的全部蓋住,失去了蹤跡;有的露出峰頂,就像浮現在大海中的島嶼。更奇妙的景致是,在他頭上還有雲層,偏西的太陽從上面雲層縫隙中照下來,將雲海染成了粉紅。 「生命多美!」他忍不住讚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