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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來人說,大概就是這幾天吧。」

  「好了,喜妹,我想休息了,你請回房去吧。」他不經意地說。

  「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她像個撒賴的小女孩。

  「什麼?」他驚詫地望著她。

  「荊哥,你是不是討厭我?」她哭著問。

  「怎麼會!」他皺著眉頭。

  「那為什麼你好久不回來,一回 來就攆人家走?」

  「今晚我實在太倦,有話明天講。」他拿她真沒有辦法。

  「爺爺要你照顧我?」她責問地說。

  「不錯。」他內心浮起歉意。

  「那為什麼這些天你和那些鬼女人鬼混,卻從不回來看看我?」

  「她們會做媚態討好你,我不會,是吧?」

  「那跟你是兩回事,你怎麼這樣!」他敷衍地安慰她,心裡在想,不大不小的女孩難纏。

  「你嫌我太醜?」她哽咽著。

  「怎麼會!」他說的是老實話。

  「她們有的,我也有!其實,我想我不會比她們難看!」

  她突然掀開睡袍,原來裡面什麼都沒有穿,一副美麗玲瓏的少女胴體整個呈露出來。

  他連忙將她的睡袍拉攏,她趁勢投入他的懷裡放聲大哭,一面抽泣著說:「爺爺臨死時要你照顧我,你卻將我一個人丟在家裡不管!」

  他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說:「這些日子實在太忙,忽略了你,這次咸陽回來,我就永遠不再離開你!」

  「真的?」她抬起淚臉微笑著問他。

  「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他舉起手,卻為她拉下去。

  「誓是不可以隨便發的,」她依偎在他懷裡,沒有想離開的意思:「其實,你們男人都很笨,總認為女孩子不懂什麼,說真的,你們要做什麼,我早就看出來了。」

  「你看出什麼?」

  「你們要刺殺嬴政……用樊……」

  他連忙蒙住她的嘴,她硬掙扎著含糊不清地說。

  「隔牆有耳,你不要亂說!」他在她耳邊細語。

  她掙脫掉他蒙住她嘴的手,長吸一口氣說:「你也很笨,你知道爺爺自殺的用意嗎?」

  「他不是為了向太子丹表示不洩密嗎?」

  「到現在你還不懂?」她又緊抱著他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說:「爺爺……自殺……是為了要我成為你的……累贅,他並不想你去刺……去咸陽!」

  這下輪到荊軻想哭了,老人真是這樣想的嗎?

  「我跟他生活了二十年,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他了,我曾聽到他自言自語歎息,不該一時高興,將你推薦給太子!」

  「如今箭在弦上,不能不發,」荊軻輕拍著她因哭泣而顫動的背說:「我答應你,只要這次能從咸陽回來,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我也答應你,我會等你平安地從咸陽回來,你要有什麼不測,我會跟著你死!」

  「別說孩子氣的話!」他蒙住她的嘴,感到一陣恐懼。

  但他再一想,二十歲剛出頭女孩子的話能當真嗎?他真的死了,也許她會記得他一段時間,直到她遇到另一個她喜歡的人……這樣想他就放心多了。

  13

  太子丹為荊軻出使秦國,在易水畔長亭設宴祖道送行,參加送行的賓客有上千人。知道內情的全著白色袍帽。

  荊軻穿著一襲白色儒袍,瀟灑倜儻;副使秦舞陽穿著一身紅袍,倒也威猛非凡。

  荊軻隨著太子周旋于賓客之間,眼睛卻不斷在人叢中找人,別人都只道他心神不定,尤其是太子丹,更隨時注意他的神情。

  只有跟在他旁邊的高漸離明白,他想見到的是兩個人——屠狗者和田喜。

  高漸離昨晚從臨淄回來,告訴他屠狗者因有點要事必須處理,所以要他先回來報信,屠狗者隨後就到。

  可是到現在仍然看不到他的人影,荊軻內心有點煩躁,但他表面上仍然需要和那些煩人的賓客敷衍。

  另外一個是田喜,他明明知道她不會來,心裡卻好希望她會來,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微妙。

  宴會從中午一直拖到日頭偏西,烏雲漸漸密佈,天氣突然轉壞,風轉強,易水河上波浪滔天。

  大家要說的客套話都已講完,荊軻不說走,送行的人當然不敢催他走。太子丹怕他改變了主意,急得臉色沉重,幾次想問又將話吞了下去。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他小聲對荊軻說:「荊卿,日頭偏西,天色不早,假若你有什麼事,就派秦舞陽先走吧!」

  荊軻本來心中就煩躁,一聽太子丹的話更是火上加油,他失去平日的冷靜,大聲叱喝太子說:「太子用人就是這種用法嗎?只知道一往直前,抱著必死決心,而不顧事情的成敗,這只是匹夫之勇。荊軻不是猶豫不決,有所懼怕,而是要等一個人!太子既然這樣說,那我們就起程罷!」

  他轉臉對身邊的高漸離說:「為我奏一曲送別,我為你歌一首惜離!」

  高漸離也是白衣白帽作送喪狀。他取下背上的築,就著一塊大石頭坐下,調好了弦,開始敲擊起來。

  美妙的築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大家全都停止談話,有的原地佇立,有的席地而坐傾聽。築聲和遠處易水的浪濤聲相和,形成人籟滲和著天籟的美妙壯麗音樂,所有的人都聽迷了,包括太子丹在內,他們完全忘了送行這回事。

  突然,築聲由低回而高亢,成為變征之聲,荊軻長吟而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歌聲重複兩遍後,眾人皆不自覺地跟著唱了起來,到了最後,每個人都淚濕了衣襟而不自知。

  又突然,築聲一轉為慷慨羽聲,雄壯激昂,荊軻歌而和之——

  生死聚散兮彈指間,
  壯志不酬兮誓不返!

  眾人仍然和著——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荊軻領唱,眾聲相和,就在築聲、歌聲、易水浪濤聲中,荊軻上了騎馬高車,後面有十數乘副車相隨,荊軻向太子一拱手,車隊緩緩走動,沿著易水邊向南而去。

  高漸離仍然專心彈著築,送行賓客依然在唱和。

  太子丹佇立原處,直到車隊揚起的塵土散去。

  他注意到,荊軻根本沒有回顧一下!

  14

  荊軻率領的燕國使節抵達秦都咸陽,在咸陽街頭造成轟動,萬人空巷,急著看燕國求和的使節團。

  燕太子丹事先以重金買通了秦王政寵臣蒙嘉,中庶子蒙嘉雖然官位不高,但亦為名將蒙驁之後,所以和蒙武兒子蒙毅常侍在秦王政左右,非常受到寵愛。他向秦王政說:「燕王實在是震懾于大王的神威,所以不敢以軍事和大王對抗,因而請求臣服,比照諸侯之位,獻納朝貢如同秦的郡縣,只要能奉守先王的宗廟就心滿意足了。但不敢自己來說,所以斬了樊於期的頭,連同督亢地圖,特派使節團送來。」

  秦王政本來已等得不耐煩,聽到燕使節團已到,當然大為高興,於是要太史擇定吉日,以最隆重的九賓儀式,會同各國駐秦使節和文武大臣,在咸陽宮接見燕國使節。而且命燕使節團帶著奇珍異寶貢品,匣裝的樊於期頭顱和督亢地圖繞行咸陽一周,再進朝殿。

  荊軻捧著裝樊於期頭顱的匣盒走在最前面,因為經過藥水的泡制,頭顱五官清晰,鬚髮完整,兩眼橫睜,似乎死得並不甘心。

  秦舞陽則雙手捧羊皮卷地圖,亦步亦趨地跟在荊軻身後走。

  他們都未曾見過如此大的排場,數千名虎賁軍由午朝門一直排到朝殿門口,個個精神抖擻,盔鮮甲明,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全像木雕泥塑的一樣。

  殿門到陛下還有一大段距離,陛階兩邊站著文武百官和各國使節,殿前階下則是戟戰武士和佩劍郎中。

  上千人在朝殿卻一片肅穆,連咳嗽的聲音都聽不見。陛階上殿中,端坐著年輕英俊,顧盼不可一世的秦王政,他微笑著等待荊軻和秦舞陽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向陛階。

  荊軻仿佛沒有什麼感覺,可是十三歲就殺人、沒有人敢正視他目光的秦舞陽,這時卻心虛起來。他雙手發抖,似乎捧不起那堆沉重的羊皮卷;兩腿發軟,好像承受不其他高大身體的重量;臉色泛白,有點會隨時暈倒的模樣。

  看到他這副樣子,殿下群臣和各國使節都暗暗奇怪起來,但是沒有人敢出聲發問。

  等他好不容易一步一發軟地捱到了陛階前,秦王政也注意到了,他關切地問荊軻說:「你那位副使怎樣了?是否突然生病,怎麼會全身打顫?」

  荊軻笑著回頭看了秦舞陽一眼,上前行禮說:「北蕃邊遠地區的鄉下人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如今突然看到大王如此森嚴壯偉的的場面,所以嚇壞了,還期大王不要見怪,以好完成今天的獻圖儀式。」

  秦王政注視了一下荊軻,心中暗自一凜,這個使臣的眼神看似平和,其中卻蘊藏一股殺氣。當然,這是他的宮殿,警衛人員以千計,他還擔心些什麼!於是他微笑著對荊軻說:「你將秦舞陽帶的地圖拿上來。樊於期的首級交廷尉驗收發落。」

  其實,秦王政很想親自看看這名叛將的頭顱,他恨死了他,他對他不惡,真想不到他膽敢留書罵他,他恨所有膽敢叛逆他的人。但是遠遠看到樊於期首級猙獰的樣子,他決定不看為妙,省得夜裡又做惡夢。

  荊軻雙手捧著地圖走上陛階進入殿上,跪在秦王席案前將圖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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