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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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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卿,你知道為什麼今晚我話多的原因嗎?」樊於期有了三分酒意,不斷說話。 「我也有點感到奇怪,能告訴我嗎?」 「再過兩天我就要到易水之東的燕軍中去,讓我有機會和秦軍決一雌雄!」 「將軍本為秦人,率燕軍和秦軍作戰,心中不會覺得彆扭?」 「嬴政殺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秦侵略各國,造成天下兵連禍結,于公於私,我都感到良心無愧!」樊於期豪氣干雲地說。 荊軻沒有答話,卻暗自在心內慶倖,好在他今晚下了決心,提前來了一步,否則他到易水之東帶兵去了,事情就會全部弄砸。另方面他發現太子丹雖然有點感情用事,卻的確是個好人,他認為他是想讓他當劊子手的想法,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想,他必須抓住今晚的機會。 「荊卿何日動身去秦?」樊於期又在問,看樣子他還不知道秦王政在催著要他首級的事。 「本當早就起程了,只是還少了一樣東西,同時還在等一個人。」 「少樣什麼東西,等什麼人?」樊於期好奇地問。 「等一個由臨淄來的朋友,缺少……」荊軻下面的話不知該怎樣說下去。」 「缺少什麼東西,看我是否能幫忙?」樊於期熱情地說。 「這樣東西正需要樊將軍的協助!」荊軻見他漸漸自入羅網,不禁暗自高興。 「那你就直言罷!看我能協助你些什麼。」 荊軻輕咳了兩聲,硬起心腸說道:「秦王對將軍真的是做得太過份了,將軍只不過是政見不合,看不慣嬴政報私仇濫殺的作風,乃至留書辭職出走,他通緝你個人還則罷了,不該殺你全家十三口。如今聽說他又懸賞黃金千斤購將軍頭,生得者封萬戶侯,他對將軍的仇恨真的如此之深嗎?」 「嬴政為人忌刻,順者生,逆者死,不過秦軍將領很多還未看清他的真面目。先前我也看錯了他,只當他禮賢下士,尤其照顧軍人,乃是百年難遇的明主。及至趙國為私怨濫殺的事情發生,我看不慣留書出走,仍然對他存著幻想,總希望他在那件事上只是一時衝動,直到他殺我全家,我才知道他根本是個沒有人性的人!」 「那將軍今後做何打算呢?真的要借燕國之兵,殺秦國故舊來泄嬴政殺將軍全家之恨?荊軻特別加重故舊這兩個字的語氣。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樊於期放下酒杯仰天歎息,豆大的淚珠由一雙虎目中滾滾而出,他哽咽著說:「於期每想到這件事就心如刀割,痛及骨髓,但就是想不出該怎樣做,怎樣解決!」 「現在軻有一個辦法,既可解除燕國將遭滅亡的危險,同時也可報將軍的仇恨,將軍看看怎麼樣?」 「什麼辦法?」樊于期避席,膝行到荊軻席位旁,側耳而聽。 「那就是用將軍的頭接近秦王。荊軻只要能靠近他,我將左手把其胸,右手刃其心,將軍的仇可報,燕國遭侵略的威脅也可以解除了,將軍認為怎樣?」 「荊卿所謂少樣東西不能起程,就是指我的頭而言?」樊於期哈哈大笑。 鐵錚錚的漢子,臉上猶掛著眼淚的爽朗大笑,看在荊軻眼中,增加他心裡更多的蒼涼。 「將軍願意這樣做嗎?」荊軻平靜地又再問一句。 「這還用得著問嗎?」樊于期抽出佩劍,敞開上衣,露出毛茸茸的頸子,左手緊握執劍的右手手腕,微笑著對荊軻說:我也曾想到這一點,只是找不到送我頭去接近嬴政的人,荊卿既然肯,請等下將我的頭割整齊好看點,免得嬴政看到認不出來。」 樊於期雙手用力,劍鋒切入咽喉,血箭激湧出來。 荊軻俯身向屍體拜了三拜,然後小心翼翼地割下頭,放在幾案上,他細心地用手絹沾酒,擦掉首級臉上的血污。 沒過多久,太子丹得到消息趕來,撫著屍首痛哭,他一邊還哽塞著反覆對荊軻說:「難道除了這樣,就沒有其他的辦法?」 荊軻始終沒答話,他專心一意地擦拭那把占滿了鮮血的劍。 12 荊軻回到家中,發現自己房裡的燈是亮著的,這表示田喜還在他房中幫他整理。 對這位賢淑而又專情的女孩,他有著無限的歉意,尤其是田光死了以後,他可說是她唯一能相依為命的人,可是在這段她最需要人慰藉的期間,他卻在狂歡尋樂,想盡情享受這生命的最後一段,反而很少回居處。 如今樊於期已死,頭以藥水泡制起來,不會發臭,臉形及五官長時間都不會變,下面該輪到他了。 本來,他如願地拿到樊於期的頭,應該多少有點得意和滿足,但現在充滿他內心的卻只有空虛,難以形容的空虛,無法填滿的空虛。 一跨入房間,他意外發現田喜正睡在他的床上,而且身上只裹著一件銀色睡袍。 看到他進屋來,她連忙起來為他倒茶,伺候他換衣,看到他疲憊的樣子,她忍不住吃驚地問:「有什麼事?你看上去好像很累!」 「我不累,只是這裡難過。」他指指心口。 「什麼事能使你難過成這個樣子?爺爺死,你到現在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她語氣帶著埋怨,卻有更多的欣賞意味:「凡事你都是沉得住氣的。」 「現在我的眼睛也是幹的,還沒流過一滴眼淚!」 「你只有喝酒唱歌時才會流淚,」田喜孩子平地笑著說:「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和爺爺死的那晚神情差不多。」 「和你爺爺一樣,樊將軍自刎了!」 「為什麼?」 「因為我要他的頭!」 「是你殺了他?」田喜驚叫。 「沒有……不是,」他坐到床邊,喝著她倒來的茶,很困難地說道:「我不知該怎樣向你解釋……應該說是秦王要他的頭。」 「就為這個,你就不顧道義逼死他?」田喜氣得想哭。 「不是我……」 「我知道還有太子丹!」田喜真地哭了出來。 「我真的不知如何向你解釋,」荊軻拉她在床邊坐下來,像對孩子一樣對她說:「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怎麼像小孩一樣,說哭就哭。」 「我想到爺爺嘛!太子丹真是不祥人物,自從他出現,爺爺自刎了,今天樊將軍又是自刎,明天……」她兩手遮臉,哽咽著說不下去。 「來,不要難過,把眼淚擦掉,」他在她睡袍袖袋裡掏出手絹塞在她手上:「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用手絹擦著眼淚問。 「過幾天我也許要出使秦國一趟,你一個人在家要多注意點。」荊軻語氣平靜,內心激動。 「送樊將軍的頭去?」田喜睜大眼睛問:「你們真的這樣殘忍?」 「為了燕國的安全,沒有別的辦法!」荊軻真想將內情告訴她,可是說不出口,兩位講求信義的人都為這件事死了,他不能加以破壞洩密。 他長長歎了口氣,想改變話題:「你今晚怎麼睡在我的床上?」 「你不回家這段時間我都睡在你床上!」 「為什麼?」 「等你回來,」她有點害羞地低下頭,想了想她又抬起臉來直視著他:「我高興,不可以嗎?」 「好了,姑娘,今晚我回來了,你可以不必等,回自己房裡去了。」他看到她心裡會難過。 太子丹真是她所說的不祥人物,他一出現在他們中間,就按連有兩個好人喪生,而且是心甘情願的死,再下去就是他,世上唯一可以照顧她的人。 「差點忘了告訴你,今天有人幫高漸離帶信,說是在臨淄找到了屠狗者。」她沒聽他的話離去,而是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真的?」他不禁喜形於色:「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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