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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他們不知道嬴政為什麼要玩這種惡作劇。他傳令全國,尋找兒時玩伴,他們自認命好,新來的征服者竟是他們的童年舊識,今後飛黃騰達且不必說,至少他們安全已得到了保障。

  他們中間也有人懷疑過,他們小時候曾欺侮過嬴政,他是不是會找他們報復?其他同伴就告訴他,小孩子在一起,誰沒有惡言相向過?誰沒有打過架?他要是記仇,就不會這樣積極找他們了。

  於是他們紛紛出來應召,甚至有很多已藏在安全處所的人也出來了,就像躲在洞中的蛇受不了洞外青蛙的香味。

  嬴政集合了他們,特別賜宴招待,給他們安排最好的住處,沒事還找他們話舊。

  這樣一來,最膽小謹慎的兔子也會鑽出洞來,等到他看看想找的人差不多都找齊了,他一翻臉,全部下邯鄲大牢,再想見他的面都見不到。他們真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現在,有些自命樂觀的人還在安慰同伴:「不會有什麼的!嬴政只是嚇嚇我們,開開玩笑,小時候我們欺侮過他,他要我們坐了幾天牢,又做了半天苦工,挨了這多鞭子,也該補償過來了。」

  有的人並不這樣樂觀,他們哭喪著臉,兩腿發抖,並不是因為冷,雙眼含淚,是因為恨自己笨!

  也有些膽大的人,開始咕噥含糊不清地罵。

  驗工校尉檢查了每個人所挖的洞,不夠長的挖長,欠深的加深,最後他總算滿意了,他命這些人穿好上衣,排成一列,各自站在自己所挖的坑前面。他難得地展開笑容說:「主上等下會來看你們。」

  這些人面面相覷,還是不能完全會過意來,嬴政總不會為了小時候吵罵幾句,就真的將他們活埋,說什麼他們也是趙國具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他要是這樣做,還想不想治理趙國?想不想籠絡趙國高級階層的人心?

  這時,城門方向塵土飛揚,有數十七和十多部車向這邊疾馳而來。

  「一定是嬴政來了,我倒要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三十多歲面目英俊的人說,他父親是前趙國丞相。

  「別找麻煩了,說說好話,求他饒饒我們。」說話的人是郭開的大侄子,猥瑣的程度可和他叔叔媲美。

  果然一馬當先的正是嬴政,他只帶了數十名郎中護衛,他騎在馬上的樣子瀟灑英挺,比他實際年齡還年輕。

  他微笑地騎馬繞了土坑一圈,微笑著對這些兒時玩伴說:各位辛苦了,你們已嘗到平時為農、戰時當兵挖土鋤地的苦楚了!」

  眾人見到他和言悅色,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該饒了我們了吧?有什麼得罪處,這些處罰也該夠了!」有人喊著說。

  「大王,你自小愛惡作劇,這次未免太過份了吧?」有人這樣大聲叫。

  「唉,牢也坐了,工也做了,還要我們做什麼,就說吧,不要再跟我們猜啞謎了!」也有人歎息。

  「……」

  「……」

  七嘴八舌,大家搶著說話。

  「再有,我是想你們死!」秦王政臉上仍帶著微笑,眼神中卻出現了那天晚上嚇得王后獨自回咸陽的狠毒。

  「什麼,你……」這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驚詫。

  每人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兩名秦軍,一人抓住一條臂膀,扭著向後捆綁起來。

  「嬴政,你這個雜種……」

  「嬴政,你陰險毒辣……」

  「你這個殺父逐母的私生子……」

  「……」

  很多人絕望得破口大駡,但也有些人早在意料之中,沉默不語。嬴政從小就一臉陰鷙,自己要上當,怪得上誰?還有些人哭鬧著罵自己笨。

  拿著鞭子的秦軍紛紛抽打叫駡的人。

  「不要打他們,」秦王政依舊不動聲色地說:「臨死前有儘量大罵的權利,但他們要多付點代價。」

  他獰笑著下令:「罵寡人的全部去舌!」

  秦軍拔出匕首割舌,緊閉著嘴反抗的,滿嘴牙具全都敲光,然後全推進了坑裡。

  「你們都喜歡女人,沒有她們陪,九泉路上你們會感到寂寞,現在寡人賞給你們每人一個,甚或是兩個,你們應該走得安心。」

  秦王一招手,十幾部車中下來一百多個女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輕,但不是走著下來,而是由秦軍兩個抬一個抬下來的。她們頸上還勒著白絹,舌頭微微伸出,這些都是當面侮辱、背後造謠、曾給過他母親莫大精神痛苦的女人。

  這些死女人每個坑丟下一個,正好覆蓋在這些活男人的身上,丟不完,一個坑中丟兩個。

  「填土!」趙高代表秦王政下令。

  很快坑變成了新墳,一堆堆排得如此整齊。

  遠處暮靄四合,成群的寒鴉噪叫著由天空飛過。

  第十七章 荊軻刺秦

  1

  在燕國都城薊城王宮裡。

  燕太子丹正與師傅鞠武在書房談話。

  燕太子生得修長身材,面白未留須,懸膽鼻,單鳳眼,唇若塗丹,雖然已年近卅,但猛然看上去,仍然是個儻美少年。

  鞠武則面如滿月,留有五綹濃須,身材中等,滿面忠誠像。

  太子丹此時神情複雜,在談話中時而拍案,意氣激昂,時而俯首歎息,神情沮喪。

  「我真弄不懂,為什麼秦國軍隊看起來那麼笨拙,武器裝備也不如趙燕,一旦接戰,趙軍總是如冰向火,不燃自化,聞風而逃?」

  「太子昨日上谷閱兵回來可見到什麼?為何有這樣大的感慨?」鞠武慈祥地問,他從小看太子丹長大,知道他容易激動的個性。

  「我前幾天詳細地檢閱了燕代聯軍,點驗了他們的武器裝備,看過他們的個人技藝及各種佈陣,總覺得在這些方面我們不比秦軍差,為什麼趙國五十萬大軍,沒有幾個月就全部潰散?而攻趙的秦軍只不過卅萬人!」

  「兵貴精而不貴多,同時,能戰與否在將而不在兵,所謂猛虎率群羊,群羊變猛虎;羊率群虎,虎亦都變成羊了。太子不記得李牧以五萬精兵擊潰秦軍廿萬,用的也是趙國軍隊!」

  「燕國無將才,這也是我平日常擔憂的事,不說沒有像李牧這種良將,就連王賁、李信這種猛將都找不到,難道說天註定要亡燕?」太子丹雙手握拳,仰天長歎。

  他接著又雙拳擊案,憤慨地說:「難道說,我在咸陽所受的那多羞辱就不能報了?」

  「太子,聽老臣一言。」鞠武誠懇地說。

  「老師請講。」太子丹恭謹地說,亦自覺失態而平靜下來。

  「秦國將強兵精,原本就北有甘泉、穀口之固,南有涇、渭肥沃的土地,更兼有巴蜀、漢中的豐富資源,現在又擁有韓魏大部分的土地和兵源,再挾滅趙餘威,燕國的確是抵擋不了的。你何必為了點孩子氣的私怨,去招惹這條孽龍?」

  燕太子丹正想回話,突然近侍來報,秦將樊于期在宮前求見。太子丹連忙對鞠武說:「老師,你不要走,待我迎接樊於期進來共商抗秦事宜。」他那邊向近侍說:「帶路,孤親自去接。」

  不一會,太子丹和樊於期手牽手地走進來。太子丹為鞠武介紹樊於期:「老師,這是我質秦時結交的好友,秦將軍樊于期。」

  樊於期行禮,在賓位上坐下。

  鞠武打量了他一下,只見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獅鼻海口,滿臉絡腮胡,一雙環眼炯炯有神,一副猛將模樣。

  「樊將軍這次來燕,不知有何見教?」太子丹首先正式發問,剛才接他進來時,寒暄話已講過了。

  「慚愧,慚愧,樊於期目前是秦國一逃將,哪還談得上什麼見教,樊某已無國可投,無家可歸,還望太子收留!」他聲音宏量,卻帶著太多的淒涼。

  太子丹還未來得及回話,太傅鞠武卻先問道:「不知樊將軍為何棄秦?」

  「說來令人痛心,」樊於氣憤慨地說:「嬴政攻下邯鄲,不思如何招亡輯流,安撫民心,最先做的事卻是快意私仇,招殺原先得罪過他和他母親的趙國公子王孫及宗室命婦三百多人,趙國全國上下莫不寒心。樊某看不慣,留書辭職,他卻言我逃亡,殺了我家大小十三口,還要通緝樊某。」他長歎一聲,虎目珠淚滾滾而出。

  這次是鞠武還未開口,太子丹搶著說話:「樊將軍不必難過,燕國雖小,總還有將軍安身之處,招待也許會簡陋一點,還請將軍包涵。」

  「太子說哪裡話?逃軍之將只求有一處容身就夠了。樊某逃往齊國,齊王不敢留,才逃到燕,太子肯收留,樊某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當圖後報!」

  鞠武連連打眼色給太子丹,他都裝作看不見,收留的話已說出口,鞠武當然不便說什麼。但見到樊於期雖然感激,卻不矯揉作態,仍舊一副神色自若的樣子,他看得出他是條好漢子,今後可以為太子丹捨命。只是留他下來,為秦攻燕自找一個藉口,總是件太危險的事,他如今不能說什麼,只有暗中在心裡歎息。

  太子丹和樊於期再交互罵了一陣秦王政後,鞠武在旁言道:「樊將軍旅途勞頓,目前最要緊的是讓他先安頓下來,沐浴更衣和休息。」

  他的話提醒正罵得起勁的兩個人,樊於期看看自己衣衫襤褸的落迫樣子,忍不住和太子丹相視大笑。

  太子丹喚來近侍交代:「帶樊將軍到客舍休息,晚間再設宴款待接風,此事不必讓父王及其他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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