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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12

  秦王政進入邯鄲城,舉行了一項極盛大的獻俘和入城式。

  邯鄲凡是秦王政要經過的街道全用水沖洗過,然後再鋪上細黃沙,以免車馬經過時塵土飛揚。

  秦王政和王后選定他們常攜手同遊的市集為必經點,行宮則是設在他曾住過的趙悅別院,趙王宮雖然華麗壯偉,但他不想住進亡國之君的宮中。

  他只下令,將趙宮最精緻最能代表趙國建築風格的麗宮,整個搬移到咸陽重建,另外趙宮的鐘鼎古樸、雕刻和壁畫,也原封不動地搬到咸陽的趙宮裡。

  他目前在咸陽宮中有趙、魏、韓、楚、齊和燕等室,未來他要將這些室擴充為趙、魏、韓、楚、齊和燕宮,整體遷麗宮只是個試驗性質的開始。

  王后認為這種做法要浪費很多的人力和財力,而且不見得能恢復原狀。秦王政坐著告訴她,戰爭消耗的人力和財力更多,趙國有的是貴族地主和軍官俘虜,藉此勞動他們筋骨一下!讓他們也嘗嘗平民兵卒的長途跋涉、日夜勞苦的滋味。至於恢復原狀,這些俘虜中多的是技師和巧匠,只要告訴他們,恢復原狀成功就恢復他們自由,不成功就要他們的頭,他們自己就會想出方法來。

  王后滿腹的不高興,但不好說什麼,這是男人的事。

  在進城的當天,地方政府發動邯鄲城所有男女老幼都到街上歡迎,真是萬人空巷,熱鬧非凡。歡迎的民眾中多的是愁眉苦臉、滿腹亡國之恨的人,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歡迎,誰當王都是完糧納稅,今後不必打仗,兵役、徭役、田賦和各種苛捐雜稅一定會少了很多。

  秦王政和王后共乘一部六七黑馬拉的敞篷華蓋車,王后手中還抱著兩歲的小胡亥,他似乎非常懂事,端坐在王后懷裡不動,只用兩隻靈活的大眼睛骨碌碌轉動,左右看熱鬧。

  前面開道的是三千虎賁軍,一色的黑盔黑甲,連旗幟都是黑色,上面繡著鬥大的"秦"字和白龍彩鳳的王室圖騰。在他們後面是數百名執斧鉞的郎中,他們騎著一色的白馬,身著黃色飾袍。

  秦王及王后車後是丞相將軍所乘的副車,再後面又是侍中、郎中和虎賁軍。

  趙王遷及丞相、宗室大臣及將軍百余人,全都穿著白色囚衣,頸上帶著象徵鐵鍊的黑色組索,跪伏在城門口迎接,他們已經跪在那裡近兩個時辰。

  按一般慣例,這時勝國君主應下車扶起慰問,以示安撫和自己的寬宏大量。但秦王政卻一眼看到這個浪子君王俊秀臉上所露出的可憐相,火氣就往頭頂上冒,儘管王后捏他的手示意,前面的儀隊也將馬放慢,等著秦王按例而行。

  但秦王政只看了禦車的趙高一眼,口中說了兩個字:速行!」

  前導儀隊和整個車隊速度加快,跪在城門口的這些高貴俘虜都不知道下面一步該如何做法。

  秦王政皺著眉頭在想:「桀紂雖然無道,兵敗被圍時還知道舉火自焚,哪有這種貪生怕死、不顧羞恥的國君!」

  晚間住下以後,秦王政夫婦為這件事起了爭吵,這是多年相處來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就寢前,王后埋怨他不照國際禮節慣例行事。

  「這樣對他還是容忍的,依我的脾氣,全部斬首算了,也讓秦國文武大臣看看,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沒有骨氣的人!」

  「老爹臨行交代,戰勝國對戰敗國應該寬大,才能安撫人心。」王后勸戒他說。

  「那是安撫一般民眾的心,而不是安撫亡國昏君和這般腐化無能的文武大臣的心,」秦王政笑著說:「你沒看見歡迎我們的趙國民眾,一個個都是那樣興高采烈,他們是在感謝我幫他們除去這群騎在他們頭上的統治敗類。」

  「但願如此,不過趙國人民鬆散自由慣了,一旦驟然將嚴厲的秦法加在他們頭上,恐怕他們會承受不了。」王后又說。

  「要嚴開始就嚴,歸秦後一切照秦法待遇,這也表示將趙人視為秦人,並無偏頗歧視。秦王搖頭說。

  「你真是雄辯,我總覺得你說的話不對,卻找不到駁你的理由。」王后也跟著他搖頭。

  「這就是我超過其他歷代君王之處!」秦王政得意地說。

  「這只是勝利的開始,不要太得意忘形,」王后不想再談下去,她想轉變話題:「明天我想不要像今天這樣招搖,而是輕車簡從,重遊一下我們過去曾同遊過的舊地,好嗎?」

  「有你在身邊,舊地是否重遊已經不重要了,明天我還有很多事要辦。」

  「什麼事白天辦不完,還要在晚上辦?」

  「明天氣我就要準備殺人!」秦王政的口氣和臉上都充滿殺氣。

  「殺人?邯鄲圍城之戰你殺的人還不夠多嗎?」王后沉痛地說:「你和我都是生在邯鄲,在這裡度過童年,總會有一點感情,一些美好的回憶!」

  「有,當然有!」秦王政有點激動地站起來在室內走動:那就是和老爹與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但如今你已在我身邊,老爹也住在咸陽後宮,邯鄲剩下的只有我痛苦的記憶,我恨這裡的虛偽做作,更恨這些侮辱過我和我母親的人!明天開始,我要報復,而且是集體報復!」

  王后本來想說,雖然這些人侮辱他和他母親,但都是些不解事的孩子和愛道人長短的婦人,這樣也罪不至於死,何況她們背後議論的大部分是事實。

  但她看到他眼神燃燒著的仇恨之火,她驚嚇住了,一個男人的眼神為什麼如此多變?女人的眼神簡單明瞭,喜、怒、哀、樂,表情都非常明顯,但她整個人還是原來的樣子,美麗的女人不管帶著任何眼神,她還是美麗的,醜的也是如此。但一個男人卻會因眼睛的表情改變整個人的外觀。

  秦王政在她眼中如今就是個似不相識的陌生人,充滿仇恨、惡毒,手上沾滿血腥的醜陋陌生人!她還想用自己對他的影響力作最後的努力制止他。她正色地說:「我跟你來邯鄲是為了尋求舊地重遊的歡娛,我已等待了這麼久。」

  「我殺人何嘗不是一種尋求舊地重遊歡娛的方式,我期待這一天比你期待得更久!」秦王政獰笑著說。

  「我明天就帶胡亥回咸陽,我無法眼睜睜看到你亂殺人!」她使出最後的撒手鐧,希望他會軟化。

  以往她的這手撒手鐧可說是百試不爽,只要她說要離開他,那怕是留他一個人在南書房,他都會陪小心軟化下來。但出乎她的意料,今天他卻是冷冷地說:「也好,你先回咸陽,我還要到中山視察王翦部隊,代地寒冷,又是前方,不適合你和孩子去。」

  「你真的瘋了!」她忍不住說出目前心中對他的看法。

  13

  天色已近黃昏,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紅得像塗上了一層血。

  時值初冬,傍晚的西北風吹在臉上,已經有那麼點刺痛,人們心底的感覺是冬天又來了。冬天表示冰封大地、河流,將人關在家裡,將野獸囚在洞穴裡,將象徵生命的綠色從眼中消失。

  冬表示沉睡,意味著死亡。

  一百多個穿白色囚衣的囚犯,在秦軍的鞭子驅策下,已經挖好一百多個土坑,一人多長,大半人深,站在裡面,正好露出一個頭。

  這些人都是前趙國宗室子弟,有的在亡國時正擔任親貴大臣,如今卻是黃土滿臉滿身,雖然上身打著赤膊,背上胸前還滴著大顆的汗珠。

  他們挖掘面前這排自己的墳墓,已挖了整整一個下午。他們平日只會彈瑟弄琴、撫摸女人的手,現在都已磨破了皮,一拿著鋤頭和土箕就會有徹心的痛,但身後拿著皮鞭的秦軍並不憐惜他們,只要他們稍停下來,鞭子就抽在背上,一鞭一條血痕,比手磨破更痛。

  現在總算挖好了,各人站在各人的坑前面,等候監工的一名秦軍校尉驗收。

  挖出的新土堆在坑的四周,顏色特別鮮豔,還帶著濃濃的泥土芳香。

  他們真的已精疲力盡,好想倒在坑裡睡上一覺,這比躺在任何美麗女人飽實的胸膛更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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