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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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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在街道旁邊的燒砸殘骸中找到自己的車子,還好車子尚稱完整,只是鑲上的寶石金玉全被人用利刀挖割走了。兩匹林胡馬的引繩已被割斷,但寶馬認主,隔著很遠就跑了回來,它們以頭擠擦齊虹,狀甚親熱。 他們套好馬,上了車,齊虹嫣然笑著說:「我們正事未談,卻看了半天打架,現在是回賓館,還是繼續談事?」齊虹策動馬車轉頭問。 「當然是談事重要。」蒙武暗暗心驚,發覺自己竟有淡淡的捨不得她離開的感覺。 「要談事也得顧著肚子,」她仰頭看看太陽,都已快正午時分:「這樣吧,談話的地方再怎麼秘密,都不如在這車上,這就是所謂最公開的地方也就是最隱秘的地方,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同意你的話,尤其是經過後勝密室的事以後。」他笑著說。 她又格格地嬌笑起來。 他們在東門城門口一家小茶樓買了點燒雞炊餅,並向店家要了一壺水。又再上車以後,齊虹說:「到城外去,那裡的風景絕佳,談餓了,我們就在車上野餐。」 「這個主意不錯。」蒙武衷心贊同。 「那就坐好了,我要快馬加鞭,讓你看看林胡馬拉車的腳力!」她一揚鞭,在半空中畫著圓圈,接連劈啪出聲,鞭子並未落在馬身上。她口中吹起尖銳的呼哨,發出喔喔的叫聲,只見兩匹林胡馬速度突然加快,四蹄翻飛,兩點著地,粗濃的馬尾水平挺直,就像兩根白玉石柱,它們騰起、落地,節奏相同,因此車身只是前後有規律的搖動,平穩得有如輕舟行進在平靜的湖面上。 蒙武抓緊座前把手,轉頭側視齊虹,只見她鬢髮揚起衣袍鼓脹,襟角隨著風勢啪啪作響,有如吹滿風的船帆,臉色嚴肅專注,又像尊美麗女神。 「美麗女人駕車,姿態也比一般人美,即使是穿了男裝!」他心裡由衷讚美。 另外,他看到遠山如畫,道路兩旁地裡,麥子正熟,遠近一片金黃,他不覺又感慨起來,他的祖先曾在這塊土地上撒種耕耘,可是他自己卻變成這塊土地的敵人,他來不是為了親近它,依戀它,而是為了算計它,謀害它。 現在他完全明瞭齊虹的心情了。 他們在一處小山邊停車,下車解掉兩騎馬的服軛,來到一棵枝葉參天的大樹下,坐靠在樹幹上,一邊吃燒雞一邊談起來。 他們談到齊國升平日久,生活沒有目標,而面對強秦縱橫天下,大多數的人都感到惶恐又無對策。 今天這兩批人正好代表齊國的聯秦反秦兩種意見,可惜的是這些人打鬥流血,甚至是坐牢,完全是做了朝中政客鬥爭的工具。 照今天的情形看,反秦派占了上風,圓滑的後勝是否會害怕反秦勢力而見風轉舵? 齊虹在草地上折了一朵白色小花聞了聞,插在發上,她堅決地說:「看樣子,我們必須推後勝一把!」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不解地看著她,一面欣賞她嫵媚的神情。 「後勝膽小,怕主張聯秦,反對勢力會對他不利,所以這次我們的利誘對他發生不了效果,」齊虹沉吟地說:「他平日貪財好貨,廣蓄資財,並且大批投資在楚國的木材礦業上,在楚國更置有別業田莊,因此用品國的安危來威脅他,收效也不會太大。」 「你的意思?」 「反對勢力威脅他,假若他聯秦,就要殺害他的家人。」齊虹感到好笑地說:「堂堂丞相,居處警衛森嚴,出入護從如雲,他也真信這種恐嚇!」 「有錢人怕死,這是人之常情,」蒙武笑著說:「何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所以我想到一個辦法。」齊虹帶點神秘地說。 「說來聽聽。」 「我要告訴他,聯秦,那些反對勢力只是口頭恐嚇,不見得做得到;而背秦,隨時都可以要他的命。」齊虹語氣嚴厲,美麗的臉上出現殺氣。 「你要怎麼個做法?」蒙武問。 「是否能由我全權去做?做完你就會見到效果,不再是你去找他,而是他要急著找你!」 「不能告訴我嗎?」蒙武無可無不可地問。 「能不告訴你嗎?」她只調動一個字地反問。 「當然可以,」他坦然地笑了:「你們為間的人,做起事來都是神秘兮兮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神情突然黯淡,轉過臉去,明媚的大眼裡竟閃動著淚光。 「你怎麼啦?」蒙武關心地問。 「沒什麼,」她從袖口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你先前不是問過,我們家是如何納入秦間組織的嗎?」 「不錯。」 「還想不想聽?」 「當然想聽!」蒙武高興得坐正身子。 7 「幾代以前,我們家很窮,可說是窮得家無隔宿之糧。後來在偶然的一個機會裡,救了一個受傷倒臥在雪地裡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很感謝我那位祖先的相救,傷好了以後,坦白告訴他,他是秦國在齊國的'生間',所謂'生間'就是往返秦齊搜集報告情報的間諜。那天就是遭到對方間諜的追殺。 後來他的傷完全好了以後,送了很多金子作為報答。他在我們家養了近三個月的傷,因此在養傷期間和我那位祖先結成莫逆之交,無話不談。他說,最好的醫貧辦法就是參加秦的間諜組織,這不但可以改善家境,而且他能使我家一夜之間由赤貧變為巨富。 我那位祖宗也許是窮怕了,就一口答應了。於是他帶著我那們祖先到了秦國,搖身一變為珠寶商人。經過幾代來的真實經營,以及秦國由我們這裡轉交的賄賂買通經費,我們家儼然成為臨淄巨富。 但是到了先父手上,雖然他已變成臨淄首富,卻一直心中感到矛盾不安,為異國算計和出賣自己的國家,只要還有點良心的人都會感到痛苦,所以他想做秦間就做到他這一代為止。你也許不知道,一加入間諜組織,一輩子就是組織的人,根本不准脫離,自行逃離的,逃到天涯海角也會遭到追捕擊殺。因間更為可憐,一踏入這個圈子,不僅是一輩子,而是要選一個兒子繼承這項工作,然後子傳孫的這樣傳下去,世世代代都不能脫離,否則,就會遭到所謂'家法'處置。'家法'處置通常手段都非常殘酷,組織可能是透過關係密告朝廷,也可能是派殺手殺你的全家,弄得你滿門抄斬。 先父開始時還慶倖他沒有兒子,賣國做秦間只做到他這一代為止,因此自小將我送到趙國國都邯鄲姑媽家養,只等到我十六歲就急著找人家將我嫁了。女兒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不用再繼承父業,想不到丈夫早死,組織仍逼著先父把我找了回來!」 說到這裡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你那時應該找一個人再嫁,」蒙武半開玩笑地說:「就不會再陷入這個泥潭了。」 「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先父也不便說明,只是一再勸我改嫁,引起我的反感,我就偏偏不再嫁,誰知道裡面還有這層原因。」 「那你什麼時候知道內情的?」蒙武問。 「先父得病,死前不久。」 「你可以拒絕。」 「我拒絕過,父親流著眼淚要我答應,否則會危及家人,當時先母還在世。」齊虹轉臉注視著蒙武,感傷地說:「先母前年過世,我雖然是富可敵國,卻是孑然一身,世上沒有一個直屬親人!」 蒙武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蒙大人,」她突然口氣一轉:「你是否願意幫我一點忙?」 他聽到她喊大人,不禁大吃一驚,她為什麼這樣正式?他連忙回答說:「只要在下能辦得到的,一定遵命。」 「在這次事成以後,在秦王面前為賤妾美言幾句……」 「這是理所當然的,」蒙武連忙答應:「我會為夫人的功勞作證。」 「蒙大人,你誤會了,」她撇撇嘴,輕蔑一笑:「賤豈不是爭功,而是要秦王特准我家除去間籍,還我自由之身。你可以轉陳他,賤妾什麼都不要,現有的產業,包括我們家幾代努力辛苦經營賺來的都可以充公,請他指示李斯李大人,另物色齊國的負責人。」 蒙武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連連說著:「這又何苦!」 「你做過為別國傷害自己國家的事沒有?」她眼中又是淚光閃閃。 「到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雖然我祖先是齊人,但我生於秦,長於秦,生活習慣以及內心認同,全都自認為是秦國人了。」 「有一天要你率兵來攻打齊國呢?體會有什麼感覺?」 「我還沒想到這一點。」他搖搖頭,推拖地說。 「等你想到就已經為時太遲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種感覺:你會常感愧疚,晚上還會做惡夢,每逢午夜醒來,清明在躬時,你會為自己所做的這些事感到無地自容。假若你領兵攻齊,殺了一個人,除非你的良心完全泯滅——看你的樣子,你不會——半夜醒來,你都會心頭滴血!」 「這樣說來,主上將來要我率兵伐起,值得考慮一下?」蒙武說話的態度仍不太認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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