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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這樣說,相國是主張和秦國修好的?」蒙武在絕望的黑暗中見到一線希望之光。

  「天下人都知道,先太后君王後在世時,事秦謹,與諸侯來往也極講信用,所以能與貴國交好,卻不受各國的怨恨。她對內的政策則是極力與民休養,輕稅薄賦——有幾年甚至是田賦全免——藏富於民,所以齊國才有今天這點小康局面。」後勝歎口氣說:「先太后去世,齊國再要遺世獨立,但求自保,遲早也要滅亡在貴國各個擊破的策略下。」

  「這只是趙魏的宣傳而已,」蒙武在心中暗贊這班人倒有警覺心,但口中不能不強辯:「敝國自今上立位以後,一直也想學貴國與民休養,厚積民富,出兵征伐乃是不得已的。譬如前次趙挑撥我主上與長安君兄弟相殘,它想漁翁得利,近日更一再煽動上黨民眾叛變,害我興師動眾。趙先向我挑釁,我們不得不對付。」

  「那麼貴國一再攻打韓魏,又是為了什麼?」後勝言詞銳利,卻不失去臉上的笑容。

  「伐趙借道,為了防止側背受襲,用兵也是不得已的。」

  「蒙先生的不得已也真多。」後勝笑著說。

  「為了向相國解釋,在下非好辯,不得已耳。」

  這一個"不得已"引起兩人哈哈大笑,室內氣氛緩和不少,蒙武乘機說:「敝國並沒有征服天下野心,尤其是悽楚均是強國,最多是三分天下,所以昔日期滅宋,秦國也未干預,希望相國亦有我國昭襄王的智慧,不要插手秦趙間的事,臨淄就能長保如今的繁榮,相國自亦是為民興利的太平宰相。」

  蒙武此時語中已帶威脅。

  「請蒙先生給老夫一點時間考慮,」後勝的態度軟化:「據消息,朝中主戰派預定這幾天發動一項彈劾老夫的行動,據說民間的一些士人也要街頭請願配合,夠老夫頭痛的了。」後勝搖搖頭苦笑。

  「街頭請願?」這個名詞對蒙武新鮮。

  「就是士人拉布條在街上遊行,在秦國也許是大逆不道,但在齊國卻是司空見慣,自古即有,亦為百姓表達心聲的方式之一。」

  「在敝國,個人攔駕喊冤是有的,聚眾街頭鬧事,倒是沒聽說過。」

  「……」後勝苦笑沒有說話。

  「秦齊兩國一向修好,兩國當今主上交情也非淺,要是有人在朝中搗鬼,敝上一定是支持相國的,因為只要相國在位,秦齊就會維持和平。」

  「老夫要蒙先生等幾天,也就是要看這波風潮會產生什麼結果。」後勝說:「老夫本人是一向講求和平的。」

  「在下從未到過臨淄,乘此機會一遊亦是好事。」蒙武頓了頓又說:「不過百姓有時候也不能過於寵壞了。」

  「老夫謹奉教!」後勝臉上又浮起那股圓滑微笑。

  蒙武告辭。

  4

  次日,蒙武到齊虹家回拜。只見珠寶世家,氣派果然與眾不同,大宅深院,多進的房屋,亭台樓榭,花草樹木,規模宏大不下秦宮,只是少了一些王室專用的圖騰表記罷了。

  齊虹親自在大門口迎接他,穿的卻是一身男人袍帶,頭上的秀髮往上盤攏成髻,作男子狀,露出白皙的頸子,好一個風度翩翩的濁世公子。

  初一照面,蒙武大吃一驚,很久才定過神來,她著男裝長袍比女性勁裝俊俏多了。

  她帶著他在家中庭院轉了一趟,不將他帶入客廳,反而又將他帶出門外,指著一部帶華蓋的雙駕馬車向他說:「今天我們換一個談話方式,一來可以讓你逛逛臨淄,二來我們談話也比較方便些。」

  齊虹說著上了禦者座,蒙武也只有坐上參乘座位,他們沒帶任何僕從。

  這是部雕刻精巧的小馬車,車身還鑲著金邊嵌著珠玉,在陽光下顯得金光閃閃,珠玉晶瑩。兩起林胡特產的小白種馬,只有一般騾子大,但四條腿特別粗壯,尾毛濃多而特長,背後看去就像長著五條腿似的。這種馬拉車,跑起來速度超過一般馬,而平穩的程度更非任何馬所能及。

  齊虹一拉絲繩,呼哨一聲,雙馬走步,車緩緩地動起來。他們先是走在一些少人走動的長巷。

  「這是林胡始種馬?」蒙武問。

  「你對馬很內行?」齊虹驚異地看著他:「臨淄這樣大,只有這麼一對。」

  「夫人不要忘了,將門子弟相馬,跟夫人家相珠寶一樣,靠此為生,也各有一套秘訣。蒙武笑著說。

  「夫人夫人的多難聽,想不到嫁人不到三年,這輩子都得套上這個頭銜!」齊虹有點不悅地說。

  「那蒙武該稱夫人什麼?」他在心裡想——我總不能稱你姑娘吧?

  「你自稱蒙武,為什麼不喊我齊虹?」她嫣然一笑,自有一番風韻。

  蒙武喪偶幾年,雖然府中也有多名俏婢,但他不像別的富貴主人喜歡跟下人混,他總覺得主人不管是威脅利誘,下人都是為勢所逼的可憐蟲,男女相處,有一方面是為形勢所逼,就沒有感情可言,也就沒有意思。

  今天聞到陣陣由齊虹身上傳來的衣香和肌膚香,他久曠之餘,不禁有點醺然醉。

  「昨天我到後勝府中……」他想藉談話消除這股綺念。

  「不必說了,」拉拉絲繩,將車放得更慢:「你跟他的談話我都知道。」

  「什麼?我們是在密室中談話!」蒙武驚異得差點從馬車上掉下來。

  「什麼密室!」齊虹輕蔑地噘噘嘴,神情還像個小女孩:「在你們是密室,在我們聽得比你們對面說話還清楚。」

  她格格地大笑起來,聲音有如銀鈴般悅耳。

  「這是怎麼回事?」蒙武心中疑團越來越大。

  「老實跟你說吧,」她還是有點忍不住笑:「後勝現在最寵的一位愛姬,正是我陪嫁的一名片女。自小我對她就很好,先夫死了以後,我將所有家僕婢女解散,還他們自由身,前幾年我回邯鄲,發現她竟然變成後勝的姬妾,為了任務,當然我主動接近她,後來也將她納入組織,因此後勝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之中。表面上,別人認為我是去府中推銷珠寶的,當然也不會生疑。」

  「那密室又是怎麼回事?」蒙武仍然好奇。

  「哦,後勝沒有那位寵姬不歡,除了上朝和出外公幹外,只要在府中就必須她相伴,因此討論國家大事的密室就設在她起居室旁邊,熟客都是要她奉茶添水,是炫耀,也是想常看到她。我們就在密室牆上做了手腳,裝上了通音管,裡外都用擺飾偽裝得很好。」

  「對你們女人真是防不勝防!」蒙武歎口氣說:「既然你全知道了,你有什麼意見提供?」

  「只有等幾天再說,正如後勝的話,看這次反秦浪潮有什麼結果。怎麼,臨淄你從未來過,多玩幾天不好麼?」

  「可是王命在身,哪有心情玩!」

  「聽說你祖先也是齊人。」她言外有意地問。

  「不錯,原先世居即墨,先父這代才事秦昭襄王。」蒙武沒有心機,照實回答。

  「那你不會因我為秦作間而輕視我了。」她笑著說。

  「夫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蒙武驚問。

  「小時候我對先父及上幾代為秦作間的事一無所知,直到回邯鄲後發現,其後又繼承父業以後,一直以齊人為秦耿耿於懷,知道你的事後,我心裡好過多了。」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蒙武注視她良久,心裡在想——表面如此灑脫、英氣逼人的美婦,內心竟是如此鬱悶。他只有安慰她說:「天下本為一,何來秦國旗國?只是周室不振,造成諸侯割據而形成的局面罷了!為了消除戰爭,讓百姓過長久太平日子,統一是必須的,所以你將起想成是為生民解除戰禍痛苦而盡力,心上會好過些。」

  「多謝你的指教。」齊虹注視著他一笑,真是百媚俱生。

  「你們家是怎麼被吸收進秦間組織的?」蒙武好奇地問。

  「一言難盡,有空再告訴你。」齊虹搖搖頭幽幽地說。

  此時馬車已轉入臨淄東大街,蒙武注意到,這裡和邯鄲同樣繁華熱鬧,建築式樣也大同小異,但邯鄲的不夜喧嘩享樂,帶有不知明天的狂歡氣氛;這裡卻是一團懶散無知,為了無所事事而用享樂打發時間。

  蒙武在內心警惕:憂患太過,超出人所能負擔的極限,固然會使人喪氣頹廢,但安樂日久,卻會使人感到生活毫無意義和目的。

  他判斷,將來吞併齊國比目前征服趙國要容易得多。

  東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十字路口,正有大群人圍著,喧嘩聲高沖入雲。蒙武正想問發生什麼事情,只見齊虹吹了聲尖銳口哨,那對小白林胡馬突然加快腳步。她轉臉笑著對他說:「讓我帶你開開眼界,這種景觀你在秦國是絕對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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