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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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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向母后請安。」秦王政跪倒在地行禮。 「起來坐著說話。」太后淒然地笑著說。 「謝母后。」秦王在一旁侍坐。 「王兒難得到大鄭宮,今天一來就帶了如此大隊人馬,有什麼事嗎?咸陽之亂是否已完全平定?」太后神情鎮定,若無其事。 「孩兒據報,亂賊嫪毐藏身大鄭宮……」 「所以你就親自帶兵來搜了?」太后聲音加厲。 「不敢,只是怕叛逆驚動母后。」 「孩子,真人面前不要說假話,嫪毐這多年來侍候哀家,日夜都在我身邊,這是全國乃至天下人皆知的事,如今他卻已不在此地,你怎麼搜都可以。」太后冷靜地說。 「多謝母后。」秦王政連忙用道謝扣住她,隨即大聲向殿外喊:「來人!」 王翦和趙高二人應聲而至,兩人先參見太后行禮:「微臣王翦、趙高參見太后!」 「王翦,是你!」太后笑著說:「先莊襄王常向哀家提起,你是個可造的將才,這次平亂你是嶄露頭角了。」 「謝先王和太后賞識!」王翦跪地拱手行軍禮。 「還有你,趙高!」太后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但接觸到他猥瑣的臉和怨毒的目光時,她的心猛然一震,浮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底下的話說不下去了。 「太后,正是奴僕!」趙高言外有意地說:「多謝太后的賞識和提攜!」 太后皺皺眉頭,體會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該說些什麼。 然後二人品立,站在秦王政面前待命。 「王將軍,你部署兵卒,搜遍大鄭宮,一草一木都不得放過,寡人已得到太后的准許。秦王政轉臉看看太后,看不到一點慌張神色,他在心中暗喊不妙,看情形今天會像老人所說的,大老鼠已打通別道逃掉了。 王翦領命帶兵搜查整個宮殿,密室複壁全都查出來了,就是找不到嫪毐,最後有一些兵卒發現複壁中那條密道,一直追查到那座偽墓外面。王翦判斷嫪毐一定已從這裡逃走,所以先前圍宮的虎賁軍全無發現。 整整搜了一個上午,王翦才來向秦王報告這項發現。 在這段時間裡,秦王母子二人有話沒話地閒聊,趙高則臉色陰沉地侍立在秦王政後面。 聽完王翦的報告後,秦王政失望地站起向太后告辭:「母后,孩兒有所得罪,還望恕罪。」 「公而忘私,為天下作表率也是應該的。」太后笑著說。 3 秦王政正想帶著王翦和趙高離去,忽聽到趙高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兩個孩兒多可愛,粉雕玉琢一般。」 秦王政猛然驚覺,暗道慚愧,只想著搜查嫪毐,卻忽略了眼前這兩個餘孽。他轉身向太后問:「這兩個孩兒是什麼人?」 「哀家宮中寂寞,收養作伴的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太后裝得毫不經意地說。 秦王政看看趙高,意思是問有什麼辦法。 「啟稟太后和大王,」趙高躬身說:「按照秦律,宮中不准收留非王室血統子女,如要認養,需得宗正召開宗室會議決定。」 「這兩個孩兒,大的哀家已養了四年,你說應該怎麼辦?」太后賭平地說。 「回稟太后,按律應帶出宮,交宗正代管。」趙高一本正經怪聲怪平地回答。 「王翦,趙高,」秦王政下令說:「將兩孩兒帶走交宗正處理!」 「是!」兩人同聲回答,上前來抱孩子。 本已驚惶害怕的兩個幼兒,此時放聲大哭,緊緊抱著太后母親大叫:「娘,壞人要抓我們!娘!」 王翦手快,趙高也不慢,幾個拉扯以後,就已將孩子搶到手,太后護犢心切,站了起來,厲聲叫道:「嬴政,他們和你一樣,都是為娘所生,你想怎麼樣?孩子還我!」 秦王政乾脆轉過身去不理,只低喝了一聲:「走!」 「湘兒,繡兒,快上來搶孩子!」太后此時為了搶趙高手上的幼子,已拉扯得鬢髮零亂,衣衫不整。 湘兒繡兒站在原地,呆若木雞,不知該如何做。 太后又驚又怒,這時她已完全忘了太后的身份,她只是母親,就像一頭不顧一切保護幼獸的母虎,她連哭帶喊地說:「孩子無辜,還我孩子!嬴政,他們是你的兄弟!」 她這幾句話等於承認兩個孩子是嫪毐的。 「趙高,這該怎麼辦?」秦王政左右為難,有點徬徨失措。 「按秦律,謀逆者滅三族,但宗室所下嫁之女不是主謀者可免!」趙高這下可抓著為蘭姨被活埋以及自己遭閹的報仇機會,而且這種機會稍縱即逝,永遠不會再有。 秦王政此時也想到,這種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越理越亂,他沉聲說:「王翦,趙高,你們知道該怎麼辦了!」 「奴才遵命!」趙高趁太后在和王翦糾纏時,拔出佩劍一揮,手上幼兒的頭隨即落地,血噴得趙高一臉一身,屍身也丟到地上。 「兒子!」太后厲聲哭叫,搶過來抱著幼子屍體痛哭。 「王翦!」秦王政又低喝著。 王翦佩刀在手,卻是兩手顫抖,殺不下去。 秦王政見到太后放下幼子屍體,奔過來要救這個大兒子,他只得奪過王翦佩刀,當胸一刀刺個對穿。 太后撲上來抱著秦王政滿頭滿臉地亂咬,口中還嘶喊著:「嬴政,還我兒子!嬴政你這個沒有心肝的野獸!」 「娘,冷靜點,」秦王政輕拍著太后的背:「只有孩兒才是你真正的兒子!」 太后跌坐在地上,兩眼呆望著秦王政,眼神空洞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王翦命幾名虎賁軍進殿收拾屍體,太后又站起來撲向兩子屍體,沉聲說道:「放在原地,哀家自己會處理!」 她又恢復了太后的威儀。 秦王政轉臉向始終呆立在原處的湘兒、繡兒說:「好好照護太后,若有閃失,你們明白後果!」 然後他向王翦等人低喝一聲:「走!」 秦王剛走出便殿,又聽到太后的哭號,那不像人的聲音,像是失去幼獸母狼的哀嗥。 「王將軍,」秦王政在上車時命王翦說:「此宮人員不准進出,包括太后在內!」 4 嫪毐出得地道,辭別太后,縱馬狂馳一段路以後,將馬放慢,心頭浮起些許淒涼意味,回首往事,仿佛一場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夢。 前不久他還是太后的專寵,擁有河西太原郡改制的毐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幾與秦王同,私下裝飾之美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這一切如今都已成為過眼雲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行到一處十字路口,天已大亮,他下得馬來,折騰了一夜,人疲乏已極,他得睡一會再決定行止。 他將馬牽入一處樹林,取下行囊,才發現太后對他的體貼真可說是無微不至,不但換洗衣物應有盡有,而且連日常應用的碎金子和銀子都為他準備好了。 另外還有一張羊平地形圖,精確地繪出咸陽至邯鄲的路線,分成官道和山間捷徑,各處關卡也都明白列出,顯然是專家的手筆,圖上並有一條路線,標明如何利用山徑繞過關卡,通過函谷關山區,到達洛陽。屆時他就像鳥飛出鳥籠,可以自由在天空上翱翔。 看過地圖,他心安不少,喝了點水,吃了點乾糧,仰躺著欣賞一會藍天白雲,想了片刻太后對他的種種好處。他感覺奇怪,為什麼這個老女人(他在內心中總是如此稱呼太后)對他這樣好,他卻一點也沒真正喜歡過她? 也許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在趙國邯鄲市井,他就以大陰人出名。婢女歌伎、富室怨婦、後宮受冷落的妃姬,全都是自動找上他,為他爭風吃醋,甚至是吞藥上吊,都是司空見慣的事,當然他不會迷上任何一個女人,他總覺得女人好煩! 肚子飽了,心一放寬,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以前當浪蕩子時,他常和女人在田間野合,在樹林中睡覺的經驗很多,今天重溫,滋味特別好。好久他都沒有這種人與大自然實際相接,青草芳香就在鼻前蕩漾的甜美感覺。 不但睡著,而且還做了很多夢:一會夢到在天上飛;一會又夢到自己到達了邯鄲,變成類似呂不韋和陶朱公的人物,掌握了趙國和齊國的經濟大權;一下夢到自己又回到太后身邊,說是秦王已赦免了他,只要他今後忠心,既往不咎,他又得到過去的一切;一下卻夢到身在刑場,刀砍下來,頭落地,卻不怎麼痛。 就這樣醒醒睡睡,夢醒了又入夢,等到他真正醒來,天已全黑。 他想企圖上的附注,要他夜出晝伏,儘量找三家村的偏僻人家買水買乾糧,因為這些地方的人大都與外界隔絕,根本不知外事。 他牽著馬往四處望,遠遠看到樹林外有一家孤伶伶的燈火在閃爍,他想那裡的人家不會多,很合乎這個要求,他想補充點飲水和乾糧,好在夜間趕路,繞過咸陽。 這裡山邊只有一戶人家,最近的鄰居都在五十丈外,他上前敲門,沒有人應,木門卻是虛掩著的。有燈火,門虛掩,表示主人必在近處。他在院子裡找到水缸和桶,他先打桶水讓馬喝,並將黑馬系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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