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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4

  長信侯府中燈光輝煌,明如白晝。亭台樓榭,處處傳來悅耳的絲竹和歌伎高亢歌聲,這裡每天都是賓客盈門,夜夜歡娛,通宵達旦。這種頹廢、沒有明日的尋歡作風,以往在秦國是見不到的。

  長信侯嫪毐不但將趙地的建築和家園風格運用在修府,而且還帶來趙式享受和宮廷音樂,他本人就是調琴弄瑟的能手。

  所謂趙式享受,就是每到天黑上燈時候,府中後進全變成了遊樂場,各式各樣的玩樂,任賓客自行挑選參加,玩厭了就可轉別處,玩得自由痛快,沒有一點拘束。

  這裡設有歌舞區——裡面包括能容千人的大廳,表演著數十人組成的大型歌舞劇;也有只能容納幾張席案的密室,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身穿薄紗的舞伎跳舞,看得興起,可以摟在懷裡調情,也可加入她們忘情狂舞,一掃白日的不快和胸中鬱悶。另外也設有音樂欣賞室,裡面有八音樂隊演奏,也歡迎賓客自己上臺演奏或是高歌一番,琴、瑟、笙、簫、編鐘、大小鼓,任君調弄,全都有高手在旁指導。

  這裡還有雜技區——分別有胡人的摔角、比刀、比力,也有中原的競射、投石、比劍,全有專人表演。賓客技癢,也歡迎下場,贏了還有彩頭可拿。

  一般說來,嫪毐門下多市井爭強鬥狠之徒,所以鬥劍場夜夜人滿為患。只見場中劍士個個蓬頭垢面,臉上兩條鬢腳長得和鬍鬚平,冠帽全緊壓在眉頭上,緊身短劍衣幾乎全沒有後擺。

  他們圍著圓圈,盤膝面對觀眾而坐,每個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眼神充滿殺氣,膽小之人別說下場和他們比劍,只要聽他們一個字吐半天的說話方式,就會嚇得心驚肉跳。

  沒有人下場比式,隔段時間,這些劍士就會自行的配對比試,他們會都是玩真的,因為贏的人不但有高額的獎金可拿,而且還可以升級,所享受的待遇也就不同;而輸的人,生死全掌在贏者之手,比劍造成生死傷殘,各安天命。

  想下場玩的賓客,可以看表演時自行選定對手。一經選定後,可以下賭金,也可只願贏取定額彩頭。生死傷殘,亦是各安天命。

  在嫪毐的比劍場,每年都有數十人喪命,數百人受傷,但應徵當劍士的源源不斷,每天登記下場比劍的賓客,總得排隊,有時還排不上。

  這裡也有較浪漫雅致的遊樂區——弈棋室、字謎室、吟詩室、丹青室,全都有美女伺候,美酒盛饌招待。另外在後花園裡,歡迎賓客攜眷或是帶著臨時談好條件的歌伎舞女、侍酒陪茶的婢女,到裡面談情聊天。

  因此,比秦王宮御花園還要幽美,佈置更為雅致的長信侯府後花園中,花前月下、樹蔭叢中,處處都是摟摟抱抱,喁喁情話的男女。在暗夜的掩蓋下,這裡已沒有了階級地位,誰也不認識誰。有人說,嫪毐府中是龍蛇雜處,但也有人稱讚他打破階級的藩籬,讓上自公侯,下至屠狗販漿之輩,全都融合在一起。

  當然,最受賓客歡迎的還是他開設的賭場。在一處可容數百人的大廳裡,擺著各式各樣的賭具,也都各有各的愛好人群在圍著賭,周圍還有多間專供高官顯要聚賭的密室,在裡面賭的人數雖不多,但一場豪賭賭下來,輸贏往往是中產之家百年的收入。這些密室都有專門通道進出,其他不夠資格進入密室的人,連這些人的面貌和聲音都看不到也聽不到。

  除了秦王政外,朝中大部份的大臣都知道有這個好去處,很多親貴大臣都在密室中賭過錢,喝過酒,找過女人,這些都是握在嫪毐手上的把柄。還有些人賭輸了,向賭場借錢,這又是欠了嫪毐的人情,錢還不起可以不還,但一定要幫他做點事。

  於是,嫪毐就藉著這些吃喝玩樂、女色賭博,在朝中建立了廣大的人際關係,也買通了不少侍中郎中做他在秦王周圍的耳目,這些親貴顯要、侍中郎中,對他是又愛又怕。愛是因為他出手大方,有困難他幫你解決;怕的是來這裡大部份的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抓在他手中。

  但嫪毐由於出身關係,他不喜歡那些年邁大臣的忸怩作態,不願周旋於他們之間,反而愛和年輕的侍中及郎中在大廳裡賭。

  5

  有天晚上,大廳裡賭得正熱鬧,燈光明亮,人聲嘈雜,雖然室外已經入秋,室內仍溫暖如春,送茶酒的侍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像采蜜的花蝴蝶一樣穿梭人群之中。賭徒們大都喝得帶有酒意,不斷喝麼喊六,要大要小,放浪形骸,原形畢露,平日的拘謹或是官架子全都沒有了。

  中間有一場是賭骰子,一個玉碗裡放著三粒骨制骰子,大家用手抓起來,丟在碗裡比點數多少。這種賭法最簡單,輸贏也最快。骰子在碗內翻滾跳動,擲的人心臟會隨之跳快,似乎要從嘴裡跳出來,而骰子在玉碗跳動的聲音,有的人聽了有如財神奏的仙樂,叮叮噹噹,大批金子由天而降;有的人卻如同聽到喪樂,一滾之間,萬貫家財隨之灰飛煙滅!

  做莊的正是嫪毐,他今天喝了不少酒,至少有個起、八分醉,英俊白皙的臉像塗上了一層胭脂,顯得格外鮮豔。

  「快下注,下多賠多,下少賠少!」他吆喝著。

  所謂沐猴而冠,望之不似人君,長信侯雖是錦衣繡袍,金環玉帶,可是怎樣看都不像一個南面稱孤的君侯,他這一吆喝,卻十足是個邯鄲市井的破落戶子弟。

  圍著幾案而坐的有十多個人,其中有親貴,也有侍中,圍在外面伸頭看熱鬧的人,卻多得難以計數。

  桌面上全是玉牌籌碼,小則黃金一兩,大則百兩。要下注先換籌碼,不過有人輸急了,身上臨時掏出傳家之寶或房票地契,只要莊家承認,也能作價直接押上去。

  也許正如呂不韋所說,他市井本性難改,已經貴為君侯,享有南國封邑,賭錢取樂倒也罷了,他仍舊喜歡出老千耍花樣,為的不是贏錢,而是喜歡沒有人識破的那股得意和做假時的緊張刺激。

  今天他幾乎贏光了桌面上這些人所有的錢,沒有人相信堂堂長信侯會像無賴一樣耍假,就是有人懷疑也不敢說出來。

  他的面前堆滿了玉牌籌碼,大大小小不下萬兩,另外還有一些地契房票和有價證券。

  「押好離手!」嫪毐大喊:「擲啦!四五六通吃!」

  他將骰子丟進玉碗,骰子不斷翻滾,叮噹作響,果然粒粒都是"六"面向上,整整十八點。按規矩三粒骰子同點就是"豹子",莊家擲出六豹,押家就沒有資格再趕,又是一把通殺。

  其實長信侯玩的並不是什麼高明手法,只是預先在錦袍的袖袋裡,裝了三粒一模一樣的骨制骰子,這些骰子都灌了水銀,只要平時練習,就能隨心應手,要擲幾點就是幾點,然後在賭的時候,找機會將原來經過大家檢查過的"真骰子"換掉。

  「啊哈!」圍觀者大叫:「君侯真的是手氣順!」

  賭桌上的人一個個臉色鐵青,一肚子的委屈,但不敢作聲。哪有這麼好的手氣?接連著七、八次通殺!

  他們不敢也不願懷疑堂堂的長信侯會做這種下三濫的事。

  可是就有一個年輕的郎中不解事,他已輸得滿臉通紅,額頭上冒汗,在燈光下顯得油光光的。他口裡喃喃說著:「莫非骰子是假的!」一邊用手去抓骰子,想拿來檢查。說來也無可厚非,輸急了的賭徒都會有這種動作,並不一定是真有懷疑。大膽!

  說著他連骰子帶玉碗,抓起來向這名郎中劈頭砸去,郎中到底是習武之人,反應敏捷,他頭一氣沒擊中,玉碗飛出去在一根銅柱上砸得粉碎,當然骰子也飛進人叢,不見了蹤影。

  「來人!」長信侯怒氣未消,大聲吆喝:「將這大膽小子綁起來!」

  誰知這名郎中年輕氣盛,加上今夜一場豪賭已將祖業輸光,他只想摸摸骰子都不可以嗎?這時他已豁了出去,不怒反笑,沉著地說:「且慢,賭場上一律平等,不分長幼尊卑,連父子也不留情,輸多了,檢查一下骰子有什麼打緊!」

  「這小子還敢如此囂張!給我綁起來!」

  諸親貴顯要一看出事,深怕連累到自己,傳出去有損清譽,一個個腳底抹油,偷偷溜走。只剩下一個五大夫因和這名郎中的父親是生前好友,他不忍故友之子遭到危險,連忙上前勸解說:「君侯,姑念他年輕不懂事,加上輸多了,一時情急,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就饒恕他一次吧。」

  「不行,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子,竟敢說堂堂的長信侯賭假。」嫪毐依然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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