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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4

  「是你!」他挑開第六個蒙面人的面紗,發現到他身上有幾處創傷,竟然還活著,而且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嬴得,是你!」

  「嬴政,不要多話,補我一刀!」他說話吃力,眼睛裡卻充滿了怒火。」嬴得,你為什麼想殺我?」

  「你自己心裡明白!」

  「我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而且平日我對你不錯。」嬴政口口聲聲稱"我"而不稱"寡人,表示眼前他是以同等地位在和嬴得說話。

  「我承認你對我很好,但你可知道,你對我的賞賜越多,我內心的屈辱越重?」

  「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男人靠妻子去巴結君主,他內心會有什麼感受!」嬴得喘著氣說,他肺部中戟,血沫由嘴角滲了出來。

  「很多人想都想不到。」嬴政諷刺地笑著說。

  「那不是我!」嬴得咬牙切齒,兩眼冒火:「只有你的……」

  「我的什麼?」秦王政好奇的問。

  「我不像你這樣陰險惡毒,我不說。」嬴得搖搖頭。

  「說!我的什麼?」嬴政頑強的脾氣又發了:「嬴得,你應該知道,行刺主上,乃是滅三族之罪,不是你可以一死了之的!」

  嬴得先是臉上露出些微惶恐,但緊接著他閉上眼睛,一副坦然無懼的樣子:「事情已經做了,我也管不了這許多了!」

  「為什麼?嬴得,為什麼你要這樣愚蠢?真的,我和玉姊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們只是像姊弟一樣!」

  「我相信我的妻子,相信你們沒做下什麼苟且之事,但你們之間決不只是姊弟之情!」

  「你怎麼知道?」嬴政對他的話感到莫大興趣,能知道公孫玉內心對他的感覺,他總是有興趣的。

  「一個愛自己妻子的丈夫,總是最能明白妻子心意的人,由她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得出來她在想些什麼。你們之間不但逾越了姊弟之情,而且連我和她之間的夫妻之情都超過了。」

  「你由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只要你隔幾天沒去,她就會變得失魂落魄似的,好幾次我還聽到她在夢中喊你的名字,當然我知道那個假名字就是你!」

  「這從何說起?」嬴政半無奈半欣慰地說。

  「假若你用君王的權勢和榮華威逼她、引誘她做下些什麼,我不會這樣恨你!」

  「為什麼?」

  「羡慕富貴是一般女人的天性,但她不是,你在她面前裝得如此窮困,她依然將心完全放在你身上,這比和你做下苟且之事,更教我覺得屈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唉!」嬴政長長地歎了口氣:「想不到我認為這樣純潔的事,還是會傷害到別人!」

  「純不純潔,要別人來做評論。」嬴得說話已顯得斷斷續續,顯然是活不久了。

  「不談這些了,」嬴政俯下身體就聽到他肺部的嘶嘶聲:告訴我,臨死前你還有什麼交代?」

  「交代?你……不滅……我……的三族?」

  「怎麼會?看在玉姊的面上也不會!」嬴政有點愧疚地說。

  「我……不……會……感激……你的!」一聽他提到他妻子,他臉上又顯出憤恨。

  「我們是弟兄,都是秦孝公的子孫,只是我的運氣好一點。」嬴政愧疚地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地走吧。」

  「你不是,我……恨……」底下的"你"字還未說完,嬴得頭一偏,隨即斷了氣,臉上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

  「我不是?我不是什麼?我不是秦孝公的子孫?」嬴政笑笑又搖搖頭。看著周圍幾具屍首,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說:還是讓咸陽城尉來處理吧!」

  他帶著那塊沾了血的蒙面布騎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5

  嬴得的事處理得非常順利。咸陽城尉的判決為他上林遇盜被殺,而另外找不出身份的蒙面人屍體,則當作盜匪處理掉了。這些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許他們全是嬴得找來的遊俠少年,也許是他們的親人不敢出面相認,因為按照秦律連坐法,窩藏盜匪或知情不報,與盜匪同罪。

  秦王政下詔厚葬嬴得,除按因公殉職寬加撫恤外,並追贈郎中令,但嬴得年少無子,這項追贈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好處。另外,秦王更恩賜不少財物,以褒獎嬴得注意王宮內外安全的功勞。

  秦王政對嬴得的死,一則以喜,一則多少有點愧疚。喜的是今後他看玉豈不再有阻礙;愧疚的是,為了一己的自私,卻讓她這樣年輕就守寡。

  想到守寡,他心裡猛然一驚,才想公孫玉如此年輕,又無子女,恐怕短期內嫁人是免不了的,以後再想見她,可能性更小了。為了他想見她,已經喪失了六條人命,不能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了。

  他一再的考慮,終於作了決定——

  將她納入後宮,或是幫她擇配,以蔭顧遺孀的名義,將她嫁到他隨時都可見到的地方,嫁給不像嬴得這樣頑強愚蠢的人。

  在忙完過年前後的政務和私務後,有一天他召見公孫玉。

  召見的地點選在內宮便殿,在她行完朝見禮後,還特准她上殿賜座對話。

  當他見到她上殿坐下來以後,首次抬頭看清他時,眼中所流露的驚詫神情,他不禁暗笑,其中更夾雜著不少得意。

  「公孫玉,」他語氣嚴肅地問:「你見了寡人,為什麼露出驚詫的表情?」

  「臣豈不敢說。」公孫玉低著頭回答。

  「但說無妨。」

  「大王看來很面熟,很像臣妾的一位故人。」她臉仍低著。

  「哦,天下人相像的很多,沒有什麼奇怪的。」他微笑著說。

  接著他問了一些有關嬴得喪葬的事,公孫玉都很有條理地回答了。最後他拉上了正題。

  「公孫玉,你今年幾歲了?」"廿五了。」

  「那還年輕得很,又無子女,不應守節,讓寡人在群臣或宗室優秀子弟中,為你選一個人嫁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這時只見公孫玉避席俯身在地,聲音哽咽地說:「先夫嬴得屍骨未寒,不忍言此!」

  「那以後再說吧。」見到她淚流滿臉的悽楚相,他心中有著無限憐惜,不忍再逼她。

  「臣妾以後也不願再談此事。」公孫玉似乎已認定他就是趙賈,語氣強硬而充滿暗示:「嬴得生前和臣妾感情極好,生既不能白首偕老,死亦願同墳同穴!」

  秦王政不敢再說下去,不然要是來個自殺殉夫的,他愛她反而害了她。

  「人各有志,」他歎了口氣說:「寡人就不提這件事了。」

  「謝大王成全。」她又再行禮。

  「請起回座說話,」秦王政等她坐好,又想了很大一會,才開口說:「嬴得深諳兵法,並且好學不倦,寡人正期待他日能加重用,想不到會出這種事,寡人也痛惜失去了一個人才。」

  「謝大王謬贊。」

  「對了,」他乘機又說:「聽聞你出身書香世家,本人又飽讀詩書,通曉百家,再加上一雙巧手,織出的絹布人人稱讚。」

  「大王是聽誰說的?」她用的是詰問口氣,暗示她明白他在打什麼主意。

  「哦,聽聞就是聽聞,也就不要管是誰說的了。」他微笑著說。

  他對她的頂撞不怒反笑,引起侍立一旁的史官和侍中的震驚,這不像平日動則暴怒的秦王。但這些近侍更怕的是,烏雲透出陽光後,接著是雷電交加的暴風雨,秦王政就有在微笑中處死犯過內侍的記錄。

  他們中間有很多人是嬴得生前的私交,他們為他這位遺孀著急,可是無法施以援手。

  「這樣好了,你一個人既不再嫁,」秦王政沉吟了一會說:婆家又沒有人,再加上你不願回娘家住,那就進宮來,教導宮人詩書,並督促她們紡織。」

  「……」公孫玉垂頭沉默。

  秦王政一直在注意她的反應,卻看不出她是否願意,他心一橫——既然你不表示意見,乾脆以王命來命你進宮,先歎口氣說:「寡人有鑒於全國百姓男耕女織,終年辛勞不休,荒年仍有患饑受凍之苦;而宮中這樣多的男女,眾多人服侍少數幾個人,平日錦衣玉食,無所事事,奸邪由此而生。寡人的一個想法是,宮中郎中、侍中除了服份內勤務外,應多加操練軍陣武事,宮人則應規定日織多少布,讓他們也體會一下行伍中兵卒和民間婦女的辛苦,寡人亦將帶頭耕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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