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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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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又提醒他,呂不韋想利用他,他何不將計就計,反過來利用呂不韋的財富和人際關係。 但呂不韋是好利用的嗎?他時下連利用呂不韋的本錢都沒有。也許呂不韋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三個多月沒再找他。而他想去拜訪,卻又不敢。 他在室內來回踱著,一面搖頭苦笑。不經意的看看窗外,才驚覺到已是草木盛綠的暮春時節了。 「趙升!」他對著門外喊,想要他進來加茶。 趙升卻同時叩門進來,跪著稟告:「呂不韋先生求見。」 8 呂不韋盤膝坐在客廳,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夾衫,更顯出他的飄逸瀟灑。 異人走進客廳,呂不韋起身想行平民見貴族的跪拜之禮,卻一把為異人拉住,最後行賓主之禮,呂不韋坐在上位。 趙升獻茶後退出,兩人寒暄後,一時找不出話說,沉默了很久。異人想問他今天的來意,也想順便問候一下玉姬,卻開不了口。最後呂不韋撫弄了一下他的三綹青須,毅然地說道:「剛才我進門的時候,看不到什麼僮僕,這麼大的宅第,是否嫌冷落了一點?」 異人苦笑不語。 「假若公子不嫌唐突的話,在下想開門見山直言。」呂不韋一面觀察異人的臉色試探著說。 「先生儘管道明來意,直說無妨。」異人仍然苦笑。 「公子對在下也許瞭解不多,但在下對公子的處境卻是打聽得非常清楚。」 「啊!」異人雖早已料到,但聽到他這樣直言不諱,仍然激動得全身一震。 「這次造府拜訪,一來是感謝上次賤辰能得到公子移玉親臨,再則是為公子感到不平,想助公子一臂之力。」 異人注視著呂不韋,在他眼神中也看到了那股憐惜,但不知為什麼,玉姬眼神中的憐惜使他感到溫馨,而出現在呂不韋眼中,卻令他覺得是無比的侮辱。 他語氣僵硬的問:「助我什麼一臂之力?」 「光大公子之門。」呂不韋微笑著說。 看他一副成竹於胸的樣子,異人不禁有氣,他帶點微怒的說:「我祖父身為國君,父親是太子,先生要如何光大我的門楣?」 呂不韋一時微笑不語,似乎在等他息怒。過一會他才又說:「公子生氣了嗎?事先講好你不會嫌我唐突的。」 「請直言,我並未生氣。」異人暗責自己氣度太小,別人一句話就能激使他怒形於色。 「秦為天下之最強,公子令祖、令父又為秦國之至尊,當然在下無能為力再增加點什麼!但令祖、令父之門,並不等於公子之門!」 異人想起本身困境,不能不同意,但他不服氣的問:先生能幫我些什麼?」 呂不韋笑著說:「三天以後,這裡將僮僕成群,不再這樣冷清;三個月以後,這裡將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成為各國貴賓雲集之處!」 呂不韋顯得有點興奮,他長跪了起來,聲音提高許多:「三年以後,你將成為秦國的順位繼承者,不再是秦國的棄子!」 「先生!」異人制止住他:「隔牆有耳。」 這次輪到呂不韋有點尷尬,他白皙的臉上浮上一層紅雲,就此默默無語。 異人的話提醒了他,」立主定國"乃是牽涉政治的大事,稍一洩漏,引起戰爭不說,說不定他和異人都有殺身之禍。 異人對他是心存感激,但貴族慣有的驕傲,受不了他眼中憐惜的侮辱。他反過來語帶譏諷地說:「先生為什麼不將這番心力用在光大自己的門楣上?」 「公子知道,商人絕不做沒有利潤的生意,光大公子之門,也就是光大在下之門。在下財富已足,就等著門楣了。」 「我原先還以為先生要的是巴蜀的鹽、鐵、銅、礦和秦國的兵器市場,」異人仍帶譏諷地說:「想不到先生的雄心比這還大。」 「也許在下是越界了,」呂不韋又回復冷靜地說:「但平時思富,富後思貴,是在下心情,也是人之常情。」 「這件事非同兒戲,我得考慮一下是否接受先生的好意。」異人心中雖然一萬個願意和感激,但只要接觸到呂不韋的眼神,就自然而然起了反感。 「這樣也好,」呂不韋起身告辭說:「此事雖然得鄭重考慮,但也是事不宜遲。據在下日前得到的消息,秦王近來年老體弱,在病榻上時間居多,一旦……」底下的話呂不韋沒有說下去。 不過,異人明白他要說什麼,一旦有所緩急,安國君順理成章繼承大位。接下來就是要冊立太子,他人遠在趙國,宮內又沒有奧援,當然沒法和其他弟兄們爭! 最使他感到震驚的是,這個消息呂不韋都已得到,而本國派駐趙國的使節卻一點都未向他提起過,他一直以為祖父還健朗得很。 異人心念急轉,表面卻裝得不動聲色,他告訴自己,和呂不韋這種大奸巨滑的商人打交道,他得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否則就會落入他設好的圈套。 呂不韋看他不說話,自作結論,語氣堅決地說:「這樣好了,明天酉時在下派車來接公子,並不一定要談今天的事,只是小酌一番而已。」 「明天……」異人沉吟不語。 「哦,這也是玉姬賢妹的意思,自賤辰那晚分別以後,玉姬時常提到公子,今天在下到府拜訪,臨行她還一再交代,務必將公子請到。」 「玉姬?賢妹?我還認為稱'姬'應該是……」異人雖然力作鎮定,但突然發亮的眼睛和激動的語氣早將他內心的狂喜洩漏無遺。 「玉姬是楚人,從小父母雙亡,賣到寒舍,五歲習歌舞,今年也廿歲了,十五歲那年在下才發現她的琴藝,欣賞她的才華,也可憐她的身世,因此一直是以弱看待的。玉姬是她歌舞班的名字,她原姓屈,據推算,應該和大詩人屈原大夫有點家族關係。」 「難怪唱《國殤》唱得那樣動人。」 他們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已到大門口,呂不韋臨上車還盯了一句:「明天酉時,考慮的時間夠嗎?」 「一天一夜的考慮時間我想是應該夠了!」異人喃喃地說。 9 「不要老是轉來轉去,轉得人家心煩。」玉姬發著嬌嗔。 她今晚穿著一套粉紅色的家常便服,臉上仍然未施脂粉,在燈光下顯得清麗無比。 晚宴設在一間密室裡,呂不韋每逢有重大事情難決,就會獨自在這間密室內長思,除了玉姬送茶飯外,其他童僕婢女者不知道有這間密室的存在。 室內陳設簡單,看不到一樣珠玉寶器,三面牆上都是上抵天花板的書架。正面的書架放的是在各國生意上的秘密資料,東西兩面牆上的書架,則是堆滿了各種類型的竹簡,包羅了天文地理、經子史集和兵法刑名之學。 呂不韋常向玉姬誇口,他胸懷治國旗天下之學,做生意只不過是牛刀小試,將這些學問應用在商場上而已,想不到十餘年間馳騁商場,所向無敵,將那些所謂貿易世家和商場老將殺得落花流水,而建立了自己的商業王國,但他絕不會以此自足。 他最崇拜的偶像是陶朱公範蠡,他也是用將相之學經商,三致富,三散盡,最後還是天下首富。 不過,陶朱公是先為將相,改而經商,而他呂不韋是先將治平之學在商業上獲得印證,再轉而從政,成就一定在陶朱公之上。 他等待機會已久,但將相轉為商人易,而商人想轉為將相,在階級分明的輕商社會裡,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異人出現,這樣簡直不可能的事終於有了變成可能的機會,他必須緊抓住不放,否則稍縱即逝,何況這中間有事去齊國,又延誤了三個月。 室內僅設有三個席位,主客東西向,下首中央是玉姬的席位,上放著焦尾琴。 經過玉姬嬌嗔,呂不韋順從地回到主位坐下,他忍不住問:「接秦公子的車,發出沒有?」 「你問幾次了!妾身早告訴你申時末即已發車,你約的不是酉時接他嗎?現在才剛到酉時。」 「哦!」呂不韋又陷入沉思。 「今天你怎麼了?往日再大的事都不會這樣浮躁?」 「這和往日不同,再大的買賣虧了,還有賺回來的時候,這次的機會一放掉,就永遠不會再出現。」 「你現在什麼都有了,應該滿足。」玉姬歎口氣說。 「大丈夫應成功立業,名留青史,賺點錢算什麼!人一死,財散盡,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好大喜功,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玉姬哀怨地說:「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冒傾家蕩產,甚至是殺身滅門的危險!」 「這是你們婦人所無法懂的,說了也無益。」呂不韋兩手握拳重擊席案,堅決地說:「這次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不惜犧牲我所有的一切!」 「包括妾身在內?」玉姬試探地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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