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秦始皇大傳 | 上頁 下頁 |
二 |
|
「哦?」異人一時會不過意來。 在這段時間,他只在想一件事,為什麼世子喜似乎是立意要和他結交,不惜移樽就教,坐上他的單馬安車。 「你應該記得秦惠王公主嫁給燕易王的事,」世子喜又加上這麼一句:「我們都是她的嫡系子孫。」 異人當然知道秦公主下嫁當時還是太子的燕易王的故事。這是秦國"遠交近攻"的策略之一,但收效似乎很小,雖然這幾代的燕王都是她的後代,燕國卻始終站在合縱的陣容裡和秦國作對。可見婚姻血緣雖然親密,但一遇到政治權力,就像遇到烈火的冰雪,片刻之間就消失無蹤。 「的確,我們應該算是表兄弟。」異人順口答應。」那我們應該彼此照應。」世子喜誠懇的說。 「尤其在這個做人質的異國,」異人亦懇切地說:「我在這裡沒有朋友,同樣是做客的各國質子,似乎也都排斥我。」 「也不是純粹排斥,」世子喜笑了笑說:「公子有時候亦應該和我一樣,主動和別人結交,秦國是天下至強,像我這樣主動來結交公子,有的人是會怕被別人誤會的。」 「世子就不怕別誤會?」 「我們是表兄弟啊!再說燕秦也沒有直接利害關係,」世子喜又笑了,這次笑得十分爽朗:「只是別人也許還是要說我在高攀。」 「是我高攀。」異人忍不住說出內心的話。 「公子高攀我?」世子喜不解地問。 「是啊,世子不久就會成為燕國的國君,而我……」 「公子怎麼知道您將來不會成為秦國的國君,而且以秦國歷代國君的雄心看來,也許你會成為天下霸主!」世子喜說到這裡,似乎發覺到自己失言,又觸及到敏感的政治問題,他就此打住。 而異人則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車內的氣氛顯得很僵。 為了打破沉寂,異人試著轉變話題:「呂不韋下請帖給我,其實我連聽都未聽說過這個人,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公子的確是和外界太隔閡了,」世子喜歎了口氣說:「提起此人,在趙國商界和社交界都是大大有名,他是陽翟人,以販賣海鹽起家,如今生意遍佈天下,貨殖範圍除在齊國的鹽田鐵礦外,還兼營巴蜀和楚國的木料、藥材,以及趙、魏的大宗糧食生意,控制著趙國糧食市場和大批田地,趙王凡事都還要聽他三分意見。」 「這樣一個重要人物我都不知道,真的是太孤陋寡聞了,」異人隨著也歎了口氣:「但是,一個商人在趙國真的有這樣大的影響力麼?」 「這點公子就不懂了,不過也難怪,山東諸國的國情和貴國完全不一樣,世子喜搖搖頭說:「貴國是以軍功封爵,以斬敵人首級數計算軍功,商為四民之末,而中原的趙、齊等國卻是靠著貨殖強國,商人當然地位重要。」 「的確如此,」異人點了點頭說:「敝國自從商君變法以後,即使是宗室人員,沒有軍功也不得入籍宗室。斬敵首一具則得爵一級,而衣冠服飾、田園住宅、僕婢數目,全都按照爵位的高低分得清清楚楚,商人忙著逐什一之利,當然不能參加作戰,沒有爵位,有錢也不能任意穿著吃用,何況經商失敗,以致貧困無以為生的,妻子都有收為宮奴的危險。因此在敝國,大都平時努力於耕織,戰時人人爭相殺敵,以獲取軍功爵位。經商的人少,當然更出不了像呂不韋這樣的大商人。」 「這也許是貴國軍隊驍勇善戰,力圖向外發展的主要原因。」 他的話未說完,異人就接下去說:「但連年征戰,苦了天下百姓,也苦了秦國軍民。」 世子喜想不到他說出這種話,在黑暗中不解地注視著他。 「希望世子將來做了國君以後,能為天下和氣努力。」異人又加上一句。 「為什麼不說你自己?燕國地貧國小,不受諸大國——尤其是齊趙——的欺淩就夠了,還有什麼力量來過問天下事?秦國可不一樣,它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天下的動亂和太平。」 「但我沒有希望主政。」異人沮喪地說。 「公子是王孫,總是有希望的,再說在趙國的各國質子,大多數是各國太子或是父王喜受的公子,因為趙國首都邯鄲為最繁華的都邑,生活舒適,好玩的地方多,大家要當質子,都願選擇這裡。」 「我的情形正好相反,秦趙之間,連年交戰,趙人對秦留下太多的仇恨,我住在這裡,滿眼都是敵人。」 「貴國的將軍們有時做得也太過份,常坑殺降卒和平民,為的是要首級立功。」世子喜歎口氣說:「這樣容易招致怨恨。」 「只是苦了我,在這裡交不到一個知心朋友!」異人也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剛得到被派到趙國來的消息時,我就在心中盤算,如何安撫趙國上下,讓他們淡化掉對秦國的仇恨,其中包括結交各國在趙國的質子,等他們將來一時主政時,以我們今日結交的感情,共謀諸國間的和氣。就我的處境而言,這都只是一點希望,因為我自計將來沒有主政的可能,但千萬都未想到,眾人對秦的仇恨和猜忌是如此之深,再加上我本身的處境不好,根本就談不上交遊。」 「公子的處境我倒是明白的,」世子喜有所會意地笑了笑:這個問題簡單。結交各國質子,為未來天下謀和氣,我更贊成。」 「你明白我的處境?」異人驚奇地問。 「單為安車,以你在秦國的身份,不用問也就明白了。」 異人一時語塞,談話也就此停止下來。 車外風雪依舊,天已全黑,車內變得漆黑一片,趙升撩開前車簾,問是否要點上車廂中的燈。 「不用了。」異人淡淡地說,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煩躁起來,他有點後悔來參加呂不韋的宴會,眾人對他充滿敵意和排拒,而他本身又顯得如此寒酸。他原以為呂不韋是個普通商人,也許因為是在秦國有點買賣,所以請了他赴宴,想不到他竟是這樣一個富可敵國的重要人物,又請了這多各國的質子和趙國政要。 車轉彎行向東門,風勢小了很多,他捲汽車廂前簾,車內立刻充滿了雪天特有的那股清新,他探首回望,只見後面的車子都已亮上燈,像條火龍似的隨著他的車子緩緩擺動。 「快到了,那邊就是呂不韋的府第。」世子喜說。 離東門城門不遠的地方,一漆黑壓壓的建築,無數的燈籠和燭光閃耀,遠看似乎是在和天上的繁星爭光。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3 呂不韋宏偉的巨宅,占了幾乎半條東正街,庭院星羅棋佈,亭台樓榭爭奇鬥巧,僮僕婢女有數百人之多。 在異人車子抵達時,門前早已擠滿了車馬,人聲沸騰,有如鬧市,忙碌的人們進進出出,和周圍的寒冷死寂相比,形成另一個世界。 整個大宅院到處張燈結綵,進門處更是搭了一座數丈高的大牌樓,顯得氣勢雄偉。 異人和世子喜下得車來,早有迎賓上來接待,得知是秦國王孫和燕國世子後,趕快帶向大廳。 絲竹樂隊吹彈出悠揚的迎賓曲,呂不韋也親自到大廳門前迎接。呂不韋不斷上下打量著異人,眼中露出異彩,反而將世子喜冷落在一邊。迎著呂不韋逼視的目光,異人不自禁的想起身上的狐裘早已顯得陳舊,忍不住低了低頭。 他也打量了一下呂不韋。今天是他卅五歲的壽辰,但似乎是因保養得法,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白裡透紅的臉,帶著幾分俊秀,雖然留著三綹清發,但還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男子。 他身穿一件白狐裘袍,頭戴黑色貂皮暖帽,飄逸瀟灑,有如玉樹臨風,與異人想像中的大腹賈形象,一點都沾不上邊,他不像商人,反而像一介儒生。 異人和世子喜要行禮拜夀,呂不韋連忙阻止,口裡連聲說道:「小人賤辰,本不敢勞動世子和公子玉趾,只是想藉此機會瞻仰一下世子和公子玉顏,並歡聚一下,裡面請!」 賓主分往東西階而上,異人要讓世子喜前行,世子喜說什麼都不肯,最後是兩人攜手而行。 呂不韋將他們引進一間精緻小客廳,只見廳內設有八個席位,分成東西向,中間沒有主位,這是呂不韋表示不敢僭越,因為這處小廳的客人包括趙國太子和其他六國質子,他只能在主人席位末位相陪。 小客廳和外面大客廳相連,不過要登階而上,而將前面的錦繡帷幕一拉,則完全隔絕。 小廳佈置精巧,周圍都是各種姿態的玉石美女雕像,手中執著小兒手臂粗的蠟燭,將室內照亮得和白晝一樣,四壁都嵌著多寶格,上面各色各樣的珍奇珠寶,在燭光下晶瑩奪目,閃閃發亮。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