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千古奇帝宋徽宗 | 上頁 下頁
九三


  皇上本想厚賞這位老將,但讀完老將所呈的奏章後馬上改變了主意。奏章中寫道:「微臣父祖三代世受國恩,效命西部疆場,深知西羌強悍狡詐,不易誅滅。而制敵之策則應因時而異,恩威並施。過去趙元昊、梁太后在位時,長期興兵侵擾,虜我邊民,搶掠牲畜財物。朝廷為保國安民,派遣天兵討伐,予以重創,並在山川險要之處修築要塞,便於攻守。這些舉措無疑是正確的。夏崇宗親政之後。確實有和解的誠意,朝廷應允許西夏納款臣服。這次我方進軍。旨在削弱乃至除滅西夏,殊不知削弱對方,自己也同時被削弱,殲敵一千,自傷八百,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就我方的國力、軍力而言,目前不可能除滅西夏。近年來我方修築了不少要塞和堡壘,除個別確有必要外,大部分都建在荒僻不毛之地,于國於民有害而無利,僅僅有利於邊臣邀功行賞而已!」

  讀完奏章之後,皇上氣得無名火高冒三丈,心想這個老將真是不識抬舉,剛立下戰功就滿口狂言,不但非議童貫、劉法等人貪立邊功,甚至對朝廷最高決策也持異議。他所說的對西夏的策略與過去司馬光所議大同小異。邊將奉命領兵作戰、克敵致勝該是本份,豈能因立功而輕議廟堂決策?皇上本來想晉升他為「檢校少保」,列入三公行列,現在揮筆將它勾掉了,只剩下「保靜軍節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知渭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明升暗降,名為「經略安撫使」,而屬下精兵已被童貫調走,只剩下老弱守城。

  正當童貫為自己的「赫赫戰功」和擠走種師道而洋洋自得時,

  敵軍統帥察哥並沒有因一敗再敗而氣餒,正領兵在蕭關外養精蓄銳,捕捉戰機。現見童貫撤走他所畏懼的種師道,一心在安排自己的親信,宋軍出現了混亂和不滿。他就乘機親率精甲繞過蕭關,奇襲靖夏城,並迅速佔領全城。此城在葫蘆河邊,一年前由種師道進築,直接威脅西夏,察哥早就視為眼中釘,攻克後他也下令屠城,並將城池徹底摧毀。

  兩國長期交兵,互有勝負,形成對峙狀態。坐鎮蘭州城的童貫急得坐臥不安,決心鋌而走險,派遣已晉升為檢校少傅的常勝將軍劉法率精騎直搗西夏腹地。劉法不願奉命,懇切地陳述:「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豈能兒戲!今大帥責令末將率軍深入敵後,只撥二萬騎兵,後援部隊和軍輸供應又無保證,末將資材駑鈍,實難勝任!」童貫勸說道:「本帥親授命於皇上,全權處理陝西、河東軍務,大將們無不聽命。而西夏已今非昔比,軍隊元氣大傷。劉少傅智勇雙全,威震西羌,此行定能克敵致勝!」劉法知道童貫並不懂軍事,只憑皇上寵信而專橫跋扈。作戰獲勝每次都居首功;作戰失敗就歸罪部屬。再說敵軍雖有很大傷亡,但實力大體上仍然保存,自己不應該把多年來生死相依的數萬部屬送上絕地。童貫見勸說無效,就疾言厲色地訓示,以軍法相要挾,劉法被迫從命。

  宣和元年三月,劉法奉命率領二萬精騎北上,敵軍見帥旗就迅速回避,未經血戰就長驅直入。察哥鑒於前兩次被劉法擊敗的教訓,以為他是天生神將,所以一避再避。劉法見敵軍怯陣。戒備之心逐漸消除,也感到童大帥言之有理,西夏軍力已今非昔比。於是軍行不斷加速,遠遠地離開了後援部隊和輜重兵。

  察哥且戰且退,將宋軍引進設伏的沙漠地帶。劉法見這兒沙山連著沙山,很是荒涼,空中見不到飛鳥,地上看不見村莊、樹木和水源,就傳令部隊停止前進,安營紮寨。季節已進入初夏,中午時分,驕陽似火,炎熱難當。傍晚時刮起大風,氣溫才轉涼,可細沙被風卷起,周圍形成黃色霧障。幾步之外就什麼也看不清楚了。沙山隨風轉移,發出隆隆巨響,就像春雷響徹身旁。這就是所謂「鳴沙」。夜間奇冷如寒冬,將士們只能相依驅寒,大家都說這兒是個鬼地方,一天之內有春夏秋冬四季。好在敵軍未進行夜襲,可以坐待黎明。此時察哥乘夜幕將主力七八萬人分成三陣,以待來日輪番惡戰,又遣精騎繞道宋軍之後。切斷退路。

  次日拂曉,劉法登上一座很高的沙山頂?見萬里晴空,不見雲彩,預示一天將極為酷熱,這對他的乾渴的部屬和戰馬大大不利。四周畫角聲此起彼伏,表明察哥在夜中已完成包圍圈。敵軍在本土作戰,以逸待勞,熟悉地形,不缺糧食和飲水,即將來臨的戰鬥—定很激烈。但他相信自己的部屬久經鍛煉,可以擊敗敵軍,然後乘勝前進。如果受挫。就攻佔前面的城池,以便固守待援。主意已定,他就向下屬傳達作戰命令。不出劉法所料,整個上午戰鬥酷烈,雙方死傷都很慘重。敵軍雖是輪番作戰,但對劉法的部隊部有畏懼之心,也佩服他們誓死如歸,臨危不亂,訓練有素。

  到了中午,宋軍箭羽將盡,開始有些被動,且烈日炎炎,許多兵將和戰馬都倒下了,戰死的與渴死的差不多各占—半。有的兵將想喝死馬血或死人的血,但敵人輪番而上,沒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到了下午,劉法見部下已死傷過半,活著的人嘴唇和臉部都已乾裂,眼睛都已血紅,刀劍部已卷刃,仍然拚死搏鬥。

  正在此時奇跡出現了,在他們的前面出現了汪洋萬頃的湖面,湖中波光瀲灩,映出天光雲影。湖邊有喬木和青草,倒影在湖中搖動著。這藍色的大湖,是無聲的將令,鼓舞著將士們奮勇向前;又是生命的源泉,吸引著垂死的人去獲取新的生命。可惜的是這藍色的湖卻總有那麼一段距離,可望而不可及。生長於關內的將士們,不知道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他們廝殺著,奔馳著,一批接一批地渴死了,戰死了,始終未能達到湖邊。

  傍晚時分,身負重傷的劉法見部屬傷亡殆盡,只好下令向南突圍,跟隨他後面的只剩下數百騎了。這數百名從血海、沙海中衝殺出來的勇士,大部都衣甲不全,渾身是傷,騎著繳獲的戰馬,手持殘缺的武器,仍然奮不顧身地衛護著自己的統帥。他們且戰且退,終於在夜幕中突破重圍,劉法發現身邊只剩下十餘騎了。天色將明,脫圍者小心翼翼地前行,因為前面是西夏要塞盍朱城,過了此城就是宋方地界了。

  此時劉法心如刀絞,他回想起不久前出師時金甲浩氣吞長虹,劍光如電馬如風,現在只剩下十餘名殘兵敗將,還有什麼臉面重回故土?在過去艱苦征戰的歲月裡,二萬勇士與他同甘共苦,情同手足,由於他的失誤,一晝夜之間都戰死在沙海中了,成了異國的孤魂野鬼,自己今後怎麼向勇士們的親屬和遺孤們作出交代?過去自己一直以良帥自居,現在看來自己什麼也不是,天下哪裡有全軍覆沒的良帥?真正的良帥應以仁義為懷,把王朝安危、軍民疾苦放在第一位,至於用兵韜略倒在其次。這次出征本是童貫把軍國大事和幾十萬軍民的性命當兒戲,當成孤注一擲的賭博籌碼。而自己屈服於他的壓力,是由於把個人的名聲爵位看得太重。比較起來,種師道才是真正的帥才。當藏底河大捷時,老將軍不因立了大功而沾沾自喜,而是上書極言窮兵黷武的失策,揭示邊將邀功行賞的危害。雖然由此觸犯天怒,受到了貶斥,卻受到將士們和天下百姓的由衷的尊敬,活得比誰都坦蕩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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