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帝宋徽宗(18)

一八

　　二月的杭州城多節日，初一日是中和節。民間相互送禮，祝賀多生貴子。初八日賽龍舟，西湖上遊人更多。十五日為花朝節，傾城出遊賞花。

　　雨後的一天，蔡京租了一艘中型的螭頭舫，帶著杭州的著名歌妓，請童供奉遊西湖。畫舫打造奇巧，雕闌畫棟，行駛平穩，可容二三十人。他們于早晨在萬松嶺下登上畫舫，邊飲酒邊賞春景。湖上水光瀲灩，綠淨如鏡，長堤上柳色蔥青，煙水空濛。湖心亭鵠立湖中，繞亭之外都是水。湖水之外群山環立如屏障，白居易詩稱為「蓬萊宮在水中央」，確實不是虛語。小瀛洲邊三塔鼎立，形狀像壺瓶，中間空虛，各有三孔通于外，月光映照，塔下各有三影，人們稱為「三潭印月」。

　　面對湖景，童供奉發出浩歎：「過去讀白居易、蘇東坡的杭州詩，以為文人寫西湖常常誇張，現在身在湖中，反倒感到他們的生花妙筆未能寫盡湖景妙處。」蔡京妒嫉蘇東坡，但客人的稱讚畢竟是事實。政治權力可以折磨甚至消滅詩人，但卻無法泯滅他們的詩歌的藝術魅力。

　　湖上畫舫三三兩兩，笙歌悠揚，堤上遊人，盡情遊樂。蔡京興高采烈，就叫隨行的歌妓唱曲助歡，並請客人選點詞曲。童供奉見姑娘們個個如花似雪，貌賽仙女，就笑著說：「不用點了，就讓你們自選拿手好戲。」其中一位姑娘柔情綽態，顧盼生姿，人似濯濯春楊柳，自報芳名是徐惜惜，唱了蘇軾的《江神子·江景》：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惜惜用吳語演唱，聲調柔軟。童供奉是汴京人，不懂吳語，但蘇東坡的詞在七八年之前一直很流行。一般人都知道此曲還有一段來歷，熙甯年間，蘇東坡在杭州當通判，有一天與客人同游西湖，其中有二人戴孝，穿白衣衫。湖中有一彩舟，載著幾個淡妝美女。中間一位年紀稍長的正在彈箏，水翦雙眸，美麗動人，戴孝的二客看呆了，用目光遠送。東坡覺得很有趣，就揮毫寫了這首詞。

　　童供奉看到在雨後的湖光山色中，美人與自然景色能相映生輝。這位徐惜惜也像出水芙蓉，流盼多情，使人百看不厭，他和蔡元長也幾乎成了「雙白鷺」。她的歌聲瀏亮出群，帶點哀傷，使人聽後迴腸盪氣，撥動心弦。歌聲使大自然也深受感動，煙雲為之動容。正如東坡所稱讚的那樣，這樂聲非人間所有，好像是湘水女神在傾訴哀傷，曲終人不見，但那美妙的樂聲仍蕩漾在山間水際。

　　童供奉發現自己已喜歡這位姑娘了，讓她再唱一曲，指名唱蘇軾的《南歌子》：

　　雲鬢截新綠，霞衣曳曉紅。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雲何事、下巫峰。
　　趁拍鸞飛鏡，回身燕漾空。莫翻紅袖過簾櫳，怕被揚花勾引、嫁東風。

　　東坡此詞寫自己的侍妾王朝雲。朝雲原是杭州歌妓，聰明伶俐，能歌善舞，才識過人。有一次，她奉東坡之命，向秦少遊要歌詞，少遊即席寫了《南歌子》，把她比作巫山神女，把東坡比楚襄王。東坡寫了和詞，同樣說她貌美似巫山神女，舞姿如鸞燕飛翔。由於內容是寫男女真摯之情，惜惜在演唱時委婉動人，寄予深情。歌女王朝雲是不幸的，她隨蘇東坡南貶，前幾年死在嶺南惠州。她又是幸運的，一生得到這位正直大臣、當世最大的才子的寵愛和敬重。同樣的是杭州名歌妓，歌唱此詞時豈能不動心？

　　詭譎多智的蔡京，一直注意童供奉聽歌時的神態，看出了他點唱《南歌子》的用心。這位內侍好色，給他找個美麗的杭州歌女，是他求之不得的開心事。蔡京現在深深感到：自古以來，各派政治勢力要想取得勝利，常需得到內侍的協助。他們生活在皇帝身邊，便於探聽聖意，預測風雲變幻，像影子一樣依附于主子。大到皇帝與宰輔討論軍國機要，小到嬪妃爭寵的瑣事，都一一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過去章惇有郝隨、劉友端相配合，現在曾布有閻守懃相呼應，他們頤指氣使，都坐穩了宰相的交椅。這幾個內侍先後也獲得一定的權力，聚財致富。想想自己在過去露才揚己，忽視了內侍的作用，去年又急病亂投醫，本想讓都知裴彥臣幫個忙，結果反而被曾布抓住把柄，被貶到杭州來養老。現在童供奉主動找上門，表示願交結的誠意，自然與皇上的新動向有關。看來，這位貴客是自己東山再起的內援，將來或許是理想的政治搭擋。眼下必須披肝瀝膽，以誠相交，薦引美女，投其所好。當他向貴客表示願意作月下老人時，受到歡迎是很自然的。他立即派管家魏伯初去徐惜惜家商談議親等事項。

　　說話間螭頭舫已在孤山停泊，眾隨從與歌女都下船去玩了。這孤山兀立於湖中，後帶葛嶺，高低層疊，東連斷橋，長虹倒映。春天的陽光與全湖波光相激射，光輝奪目。這兒原是林和靖的隱居之地，有巢居閣、香月亭、六一泉、金沙井等名勝。但蔡京與童貫正熱衷於進取，對這位結廬隱居的林處士並不感興趣，只是在香月亭上喝茶賞梅。

　　眼前的梅花胭脂勻淡，如紅霞燦爛，天香沁人肺腑，歲歲占盡春風。她帶來了活力，帶來了希望，在人們的心底萌發躍躍欲試的願望。在親切的交談中，蔡京進一步瞭解皇上的脾性愛好，宮中受寵倖的妃嬪的特長與志趣，以及朝中群僚呼籲請他重新出山的詳情。他所薦引的史院編修官鄧洵武已升為起居郎。以前所推薦的太學博士、福建建陽人範致虛已擢為右正言。蔡家世交建陽道士徐知常，現任左街道籙，以靈咒符水出入宮禁，皇上甚為敬重。福建泉州人溫益，原來是端王府的舊臣，現在奏請皇上紹述新政。他所薦舉的太學博士鄭居中任中書舍人，因是鄭才人的堂兄，成了親信侍從官。朝中原來的新黨因章惇、蔡卞被貶而群龍無首，期待著他登上相位，當龍頭老大。

　　童供奉性格豪爽，他建議蔡京根據不同的人，不同的愛好，不同的交情，進行分別結連。或贈送金銀珠寶和名貴字畫，重點籠絡；或送土特名產，略表心意；或修書問候，預先許願，等等。如果得到眾人鼎力相助，皇上對他的種種疑慮，曾布對他的百般阻撓，自然都會冰消雪融。蔡京聽後欣然贊同。

　　眾隨從和歌女們在孤山玩得很盡興，已陸續回到螭頭舫。畫舫繼續前行，西經跨虹橋和曲院風荷，溯金沙澗西上去靈隱寺。當時西湖正在形成過程之中，金沙澗水源充足，船隻可直達靈隱寺。西湖與錢塘江當時相通，江潮有時沖進湖中。

　　從靈峰寺以西，澗水曲折，穿幽透深，兩岸山巒千疊，岩洞嵌空玲瓏，林木從岩縫中突起，未見泥土而枝葉茂盛。童供奉第一次見到這種奇景，像是到了仙境。他長嘯一聲，山谷四面相應，覺得格外暢神。船舫駛近九裡雲松，只見蒼翠夾道，松蓋如雲，日光穿漏而下，在苔蘚上留下了碎金屑玉。最後眾人在靈隱寺前下船，在千佛殿中虔誠地頂禮膜拜，還參觀了飛來峰、蓮峰堂、望海閣等名勝。他們仰望天竺、北高峰等山，眾多名寺前後相接，淩虛縹緲。修長而茂密的竹林，綠染人衣，醉人心骨。

　　在歸途中，童貫悄悄地告訴蔡京，臨行前皇上曾說過；「三吳多名園勝景，要仔細考察，以便在汴京仿造！」他嘆惜京都地平無山，想仿造也不成！

　　蔡京聽後很高興，感到今後可在仿造江南勝景上大做文章，就鼓勵友人說：「事在人為，沒有天然山可用人工建造，黃河水也可送上山頂！」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見時間已不早，就命船夫加速飛舟回城。

　　蔡京回家時，管家魏伯初稟告去徐惜惜家商談的經過。這徐家是杭州散樂人戶，這種人戶擅長絲竹管弦和豔歌妙舞，世代相傳。富貴之家有宴會，常受聘助歡，各獻其能。徐惜惜是養女，色藝在全杭州獨佔魁首，如要贖身，需黃金萬兩。蔡京當即吩咐：「贖身金價可以照付，就說惜惜是蔡府徐氏夫人的親侄女，失散多年，現在贖歸待嫁！這件事的前後經過，也應轉告童供奉。」魏伯初辦事幹練機敏，第二天就把事情辦妥了。徐惜惜很快被接進蔡府，與她的從天上掉下來的姑母親切見面了。

　　童貫聞訊樂不可支，認為蔡元長真夠朋友。像他這樣的內侍雖然有權有勢，而在人們的心目中仍然是「刑餘之人」，名門顯貴不願與他們共事和結親。現在很有聲望的前翰林學士承旨主動地與他聯姻，這份情誼以前他未曾遇見過，這種榮譽萬金難求。除了衷心感激之外，他目前能做到的是厚厚地向蔡家送上聘金和聘禮。供奉官外出採購，用的是皇帝的內庫錢，皇帝的內庫有一百多座，已積存了一百四十多年，金銀堆積如山，不花等於白不花，不花是十足的大笨蛋。

　　蔡京是個政治人物，深謀遠慮，著眼於將來，因此就用送來的聘金，為惜惜姑娘置辦了名貴豐盛的嫁妝。所採購的珠寶首飾、帳幔鋪設、陪奩器具，杭州城富貴之家也望塵莫及。他用皇帝內庫的金銀，鋪就自己光輝燦爛的前程。

　　蔡家、童家、徐家都歡天喜地地忙著辦喜事，這一富貴豪華的婚姻，在杭城引起巨大的反響。但惜惜姑娘卻並不樂意。她哭著向她姑母徐氏夫人說：「童大人是個內侍，結為夫婦是有名無實。一輩子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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