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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慈禧太后擺足了架子,幾天後,特地召見曾經一同出生入死、救自己於危難的恭親王。想不到的是,幾天不見,一向風流倜儻、唇紅齒白的恭王,竟瘦得脫了人形,一張清瘦的小臉十分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更想不到的是,恭王一見到慈禧太后,竟然雙膝跪地,痛哭失聲,請求太后治罪!

  慈禧太后安慰了幾句,仍然准其為軍機大臣,但是,開去了曾經在熱河行宮許諾給他的議政王。

  第二次打擊,是在同治十二年,身為軍機大臣的恭王,覺得國事艱難,海軍軍費不能被佔用,因之諫阻同治皇帝為太后大壽耗費鉅資,修建圓明園。這一次,恭親王既得罪了慈禧太后,又得罪了皇帝,結果,又一次將他罷黜。雖然後來慈禧太后撤消了對他的處分,讓他仍然主持軍機,但從此之後,這位意氣風發的親王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雄心和氣魄,仿佛被慈禧挖去了膽魄,遇事一哼二哈三不知,最後則一躲了之。

  光緒皇帝立嗣之爭,他沒有建言。
  慈安太后暴死之謎,他不敢廷爭。
  中法戰爭是戰是和,他從不輕言。

  馬尾之戰慘敗,朝野一片譁然,矛頭直指朝廷,首當其衝的就是恭親王和他的軍機大臣們。慈禧太后知道,恭親王的仕途,已到盡頭,收拾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苟且因循,麻木不仁。

  恭親王的麻木不仁,讓大臣心急如焚。

  翁同龢寫道:如何如何?憤懣填膺也!

  禦史吳峋上書,以日色赤紅如血,指責中樞大臣老弱疲瘦,不堪重任!請求簡派醇親王立赴軍機處稽核,別選公忠正大、智略果敢大臣入充樞臣。

  翁同龢與恭親王奉召入內,面見慈禧太后時,恭親王知道自己嚴重失職,請求處分。慈禧太后高深莫測地看著他,不說話,讓二人摸不著頭腦。

  翁同龢寫道:入對時,恭邸及臣等,皆謝奉職無狀。慈(禧太后)諭:當此時,汝等不忍辭,亦不敢辭耶!

  慈禧諭旨的意思是說,如此危局,你等不能辭其責!

  恭親王不想承擔和戰的責任,慈禧太后也不想,她不敢承擔和戰的責任,清王朝就這樣處於一種內外交困、無人決斷的重重危機之中。面對這種危機,光緒皇帝睡不好覺,恭親王睡不好覺,慈禧太后也睡不好覺,滿朝文武百官也同樣難以入睡。

  翁同龢在這個除夕之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就寫下了這樣一首《除夕》詩:

  綜計一年事,中懷忡忡也。
  一民生日蹙,
  一邊畔,一水災,
  一言路頗雜。

  一向果斷敢為的恭親王,面對竊權亂政的慈禧太后,心中十分悽惶。他本來不是平庸無能之輩,可是,幾度受挫之後,他方才明白,慈禧太后不是等閒之輩,是一個不動聲色、深不可測的女人。如果他真心做事,慈禧太后就斥他攬權專政;如果他不好好做事,就說他委蛇保榮,特別是東太后慈安去世後,他更加處境艱難,如履薄冰。

  恭親王一想到近日以來,慈禧太后那雙寒冷的眼睛,就透心寒徹。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風雨飄搖的時局,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冷豔的女人?

  他的心腹們獻計說,十月初十就是太后的生日,太后40歲的生日沒好好過,這一次50大壽,她很惦記著,想好好過,何不就此討好太后?

  恭親王問醇親王,醇親王也這樣認為。

  恭親王戰戰兢兢,真的就十月太后萬壽節一事入內請旨。他跪在那裡,詳詳細細地敘述壽慶的安排,極其詳盡,也極其瑣碎。慈禧太后一次次地雙眉緊鎖,冷冷地帶有一點可憐的表情,看著眼前這位像拔了毛的公雞一般的男人。

  恭親王跪著,說了約一個小時,總算講完了,請求太后示下。

  慈禧太后像是忘記了當年一起共患難一樣,只冷冷地說:這等事情,本來就不必在這裡浪費時間!何況,邊事如此緊迫,哪裡顧得了這些!您說呢,恭親王?

  恭親王感覺一盆冷水,從頭澆了下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翁同龢在《日記》中寫道:恭邸述醇邸語,請旨,則十月中進獻事也(祝壽事)。極瑣細,不得體。慈(禧)諭謂:本不可進獻,何用請旨?且邊事如是,尚顧此耶?意在責備!而邸(恭王)猶刺刺不已。竟跪六刻,幾不能起。

  恭親王心涼了半截,不禁驚慌失措,亂了方寸。第二天,他又進見慈禧太后,極力討好,試圖挽回危局。但無濟於事,兩人對話也十分沉重。

  恭親王一直跪在那裡,小心翼翼地表忠心:回太后,微臣赤膽忠心,上可對天!

  慈禧太后喝著茶,不大正眼看他:忠心?上可對天?不在口頭上!

  3天后,慈禧太后頒諭,直接指斥恭親王,並將和戰的責任和沉重的國難,全部推給恭親王和他所領導的軍機處。

  帝師翁同龢這樣寫道:今日入對時,太后諭:邊方不靖,疆臣因循,國用空虛,海防粉飾,不可以上對祖宗!

  日講起居注官盛昱上書:疆事敗壞,責有攸歸,請將軍機大臣嚴加議處,責令戴罪圖功,以振綱紀,以圖補救。

  慈禧太后覺得時機成熟了,毅然決然地決定收拾恭親王。她破例繞開軍機處,頒發聖諭:

  欽奉慈禧皇太后懿旨:

  現值國家元氣未充,時艱猶巨,政虞叢脞,民未敉安,內外事務,必須得人而理。而軍機處實為內外用人行政之樞紐,恭親王奕訢等始小心匡弼,繼則委蛇保榮,近年爵祿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謬執成見,不肯實力奉行,屢經言者論列,或目為壅蔽,或劾其萎靡,或謂 簋不飾,或謂昧於知人。

  本朝家法極嚴,若謂其如前代之竊權亂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實法律所不容。

  只以上數端,貽誤已非淺鮮!

  若不圖改,專務姑息,何以仰副列聖之偉烈貽謀?將來皇帝親政,又安能諸臻上理?若竟然彈章,一一宣示,即不能覆議親貴,亦不能曲全耆舊,是豈朝廷寬大之政所忍為哉?言念及此,良用惻然!

  恭親王奕訢,大學士寶鋆,入值最久,責備宜嚴。故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茲特錄其前勞,全其來路。

  奕訢著加恩留世襲罔替親王,賞食親王全俸,開去一切差使,並撤去恩加雙俸,家居養疾。寶鋆著原品休致。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鴻藻內廷當差有年,祗為囿於才識,遂致辦事竭蹶;兵部尚書景廉只能循分供職,經濟非其所長,均著開去一切差使,降二級調用。工部尚書翁同龢,甫值樞廷,適當多事,惟既別無建白,亦有應得之咎,著加恩革職留任,退出軍機處,仍在毓慶宮行走,以示區別。

  朝廷于該王大臣之居心辦事,默察已久,知其決難振作,誠恐貽誤愈深,則獲咎愈重,是以曲示矜全,從輕予譴,初不因尋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將親藩大臣投閑降級也!

  嗣後內外臣工,務當痛戒因循,各慮忠悃,建言者秉公獻替,務期遠大,朝廷但察其心,不責其跡,苟於國事有補,無不虛衷嘉納。倘有門戶之弊,標榜之風,假公濟私,傾軋攻訐,甚至品行卑鄙,為人驅使,就中受賄漁利,必當立抉其隱,按法懲治不貸!將此通諭知之。

  恭親王和他的五大軍機,一夜之間,全部開去一切差使!這在大清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也是文武百官們所不敢相信的。然而,這一切都是真的。恭親王不敢確認這是真的,試圖探聽一些真相。五大軍機也是一身冷汗,目瞪口呆。帝師翁同龢心有餘悸地寫道:真洞目怵心矣!

  恭親王免了,五大軍機撤了,中樞之地的軍機處陷入癱瘓。誰來主持王朝事務?

  慈禧太后當夜頒旨:禮親王世鐸,戶部尚書額勒和布、閻敬銘,刑部尚書張之萬,工部右侍郎孫毓汶等,為軍機大臣,參決機務。並明確指示:軍機處遇有緊急事件,會同醇親王商辦。俟皇帝親政後,再降懿旨。

  這一年是甲申年,親王和五大軍機撤換,史稱甲申易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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