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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張良的借題發揮就到此結束。

  只剩下太子和張良時,張良問道:「聽說皇后有病,太子進宮探視,皇后禦體康復了麼?」

  「呵,母后沒,沒有……呵呵,是病了,已、已經好多了,好多了!」

  「我看太子面色不佳,沉默寡言,鬱鬱不樂,是不是身體哪裡有些不適?」

  「倒沒有什麼病,只是吃不好,睡不安。」

  「皇上東征,托太子留守京都,軍國大事責任重大,太子倒要多加保重!」

  太子不安地問:「留侯,父王的箭傷果然很重麼?萬—……我……」

  張良明白了虛實,便安撫他說:「太子不必著急,想來皇上傷勢並不嚴重。如果真是病危,早已有專人日夜兼程送信回京,或者是皇上回京治傷;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動靜,可見不是大不了的事。」

  「可是,可是母后說……呵呵……沒、沒有說、說什麼!」

  太子生怕失言,竭力遮掩。

  張良淡然一笑說:「皇后當然心急,她日夜牽掛皇上御駕親征,太子要多勸皇后寬心些才是。」

  太子似乎想說什麼,似乎又不敢說,一張臉漲得通紅,額上的汗珠都急出來了。

  他的確太善良了。

  張良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便安慰他說:「太子不必焦慮,皇上出征前再三吩咐我輔佐太子留守京都。太子有什麼危難之處,儘管對臣講,臣一定為太子分憂!」

  太子相信留侯是一個可信賴的人,父王那麼信任他,自己心裡有什麼也完全可以對他講。於是他便說道:

  「實話告訴留侯,我之所以日夜憂慮不安,是因為……」他停住話四下張望了一番,才說:「因為母后告訴我,朝中有一批武將,想借父王病危興風作浪,若不除掉他們,先下手為強,就會後悔莫及,江山難保!」

  張良大吃一驚,猛地站了起來。他低頭在室內來回走了幾趟,讓自己猛烈跳動的心平靜下來。當劉邦在新豐向他道出隱憂時,他還以為皇上可能有些小題大作,現在看來這個女人絕非尋常,這些日子不能不格外小心。他然後問道:

  「太傅知道嗎?」

  太子搖搖頭。

  「四位老人都知道嗎?」

  「太后再三囑咐我,不可告訴任何人,也請留侯不能說出去!」

  「當然,這是軍機大事,當然不可告訴別人,否則要壞大事的。」張良竭力穩住太子。

  太子雙手抓住張良的手,象一個落水者抓住唯一的一根木棒一般,苦苦地哀求道:

  「留侯,你告訴我,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快告訴我?」

  張良說:「太子不必急躁,等到皇上平定黥布之亂回來以後,一切都明白了。」

  「不,留侯!」太子痛苦地說:「你不知道我的心裡有多麼痛苦!父王回來又怎麼樣?他不喜歡我,討厭我,說我不象他的性格!他隨時都在想廢掉我,立如意弟弟為太子!」

  「太子冷靜一點,別說了。」

  「不,留侯,今天我要把話說完!父王不喜歡我,母后又逼我,天天都在望我立刻能當上皇帝,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父王不喜歡我當太子,說句心裡話,我自己也不願意當這個太子!自打我被立為太子,我沒有過個一天舒心的日子!我還時常想,當年逃亡途中,父王要是真把我扔了,讓我流落民間,可能日子還過得舒心些。」

  說到這裡,他傷心地無可奈何地痛哭起來。這是那些日日夜夜夢想榮華富貴的人,怎麼也無法理解的。突然,他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不解地問道:

  「留侯,你能告訴我嗎?為什麼、為什麼骨肉之間都必須殘殺呢?為什麼……」

  對於這位似懂非懂的十七歲的少年,過早地被推進這個殘酷的你死我活的人間最無情的一種爭鬥的漩渦裡,決非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就是說得清楚也不能說。

  他好不容易才勸住了太子的痛哭,等到這位柔弱善良的太子情緒穩定下來以後,他才離去了。

  回到自己的住處,把今天與太子的談話,翻去複來想了一番,才開始感到京城長安的局勢,已經十分嚴峻。劉邦不死則已,如果真有什麼不測,長安將是一片血海。現在,他已經清晰地看到,身居長樂宮的那個女人,自從殺掉韓信之後,她那顆貪婪的心已經快要脹裂胸口了,她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一顆膨脹的女人的心,遠比男人更為瘋狂和兇殘。當她由弱者開始變為強者時,唯一的願望就是把原來的強者變成弱者。

  何肩進來告訴了他一個剛剛得到的絕密消息,呂後已經命令呂氏家族的成員,秘密地選拔了一隻精悍的隊伍,正在日夜加緊訓練。一旦從淮南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便立刻捕殺留在京都的重要的武將,血洗長安……

  果然證實了太子吞吞吐吐透露出的隱情,是絕對可靠的實事。

  長安城的上空已不僅是陰雲籠罩,而是黑雲壓城、山雨欲來了。

  何肩說,這是呂澤手下一位親信,請他秘密轉告留侯的。

  張良突然問道:「淮南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何啟說:「還沒有。」他已經佈置好,只要消息一傳到,便立即直接送到留侯這裡來。

  現在淮南的消息是決定問題的關鍵。

  如果劉邦的傷勢不重,又很快得勝回朝,自然就化險為夷。如果劉邦傷勢嚴重,在征途駕崩,呂後當然就會大開殺戒。即使如此,還可以及早聯絡朝中重臣,共同對付這個女人,還不至於做第二個韓信。

  最傷腦筋的恐怕還是在於劉邦不死不歸,就象現在這個局面,那才真難以採取什麼主動行動,去制止呂後的殺戮。因為她也有一個響亮的藉口,有人要趁皇上將兵在外,留守太子年少,陰謀在京都造反。這樣,她把誰殺了,都可以說得冠冕堂皇,名正言順,就象當年殺韓信一樣,劉邦也不好說一個不字,更何況她已經有過一次成功的嘗試。

  何肩向他提出了幾條建議,張良都認為是不可行的。

  何肩提出,情況緊急,乾脆把皇上調集在霸上護衛太子的三萬軍隊調進長安,看呂氏家族還敢不敢輕舉妄動?

  張良以為堅決不可。先發制人,呂後還沒有行動就調兵,容易引起皇上的猜疑,正好為呂後動手找到一個藉口。

  何肩還建議,立即派人通知京都的元老重臣、文臣武將,做好防範準備,不至於猝不及防、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好糊塗的何肩,這才是一個束手就擒的辦法。一通知必然鬧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皇后正可以唆使太子質問你,你有什麼根據說呂後要誅殺大臣?居心何在?這樣,你才是頭一個被誅殺的對象!更何況眾位大臣中糊塗人不少,有許多掉了腦袋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人,你去告訴他,他根本不會相信。其中難免還有呂後的親信,也必然有人趁此機會去向呂後告密,邀功請賞。

  張良徹夜難眠。他數著宮中一次次巡夜的更聲,眼睜睜地直到漏盡更殘。

  大夜將盡,朝曦微露。

  何肩急匆匆地來到他的臥榻前,他見留侯睜著一雙大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

  「留侯,還是閉上眼睡一會兒吧,這樣通夜不眠會加重病情的!」

  「皇上那裡有消息麼?」

  「剛才得到一個消息……」

  張良急不可待地說:「還不快講!我一夜沒有合眼,就是在等待皇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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