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七三


  張良正望田石離去,他還有一件大事放心不下。等到飯食熟了,兩人匆匆吃過晚飯以後,體弱多病的張良,的確累得渾身快要散架了。何肩為他燒水燙腳,侍候他早些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覺。

  張良說:「不,今晚我還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辦!」

  出門前,他吩咐何肩,跟隨他到了要去的地方以後,何肩不能露面,不論發生了什麼情況,沒有叫他決不能上前!

  「有人要你性命,我也不能上前麼?」

  「不錯,我沒有叫你,你決不能出現,否則將壞我的大事!」

  臨行,何肩佩上寶劍,張良命令他不准攜帶武器,他才無可奈何地取下寶劍。他趁張良沒注意,帶上了一柄短劍在身,默默地跟在張良後面,向山後走去。

  月亮已經升起來,走了一陣崎嶇的山路,那間木屋又出現在前面。張良叫何肩在一棵大樹後隱蔽起來,再一次叮囑他不准擅自行動。

  張良看了看木屋周圍沒有什麼動靜,就上前去敲了敲門。屋裡沒有動靜,門沒有開。張良再次敲門,仍然沒有動靜,又等了片刻,門終於開了,主人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眼就看得出他神色慌張,察看著四周的動靜,他一見外面沒有其他人,才放下心來。

  「病人脫離危險沒有?」張良小聲地問。

  「好多了,傷口再沒有化膿了。」主人說。

  「再讓我給他看一下。」

  「請進來吧!」

  主人開門帶張良進去,屋裡沒有點燈,等張良一進去,他就隨手把門關上了。

  何肩顧不得張良嚴厲地叮囑,飛快地掏出短劍跑到門外傾聽。

  張良剛從明亮的月光下,進到沒有燈光的屋裡,眼前頓地一片漆黑。他一抬腳,好象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往前一撲,又立刻被一個什麼東西套住了,越掙扎套得越緊。突然間這繩子把他往上一提,他的雙腳便開始離地,被懸空吊了起來。

  等他的眼睛習慣了黑暗,木屋裡漏進一縷縷月光,才使他能看清屋裡的東西。他首先把目光射到床上,一眼看見那位病人還在,而且已經坐了起來,他就放心了,不過他沒有出聲,而是讓屋裡的人對他問話:

  「你如果說老實話,可以免你一死;如不說老實話,就把你捆起來,扔到森林裡去喂狼!」

  張良沒有回答,他心中有數。

  主人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漢軍的探子?你進山來找誰的?」

  他仍然不說話,他最擔心的還是怕此刻何肩沖了進來,把事給攪了。

  主人說:「要是你不說,我就把你捆牢,扔進森林裡去,到時候失悔就晚了!」

  當他伸手來綁張良時,床上的病人終於開口了:「慢著,你再問問他大前天,劉邦帶兵來到穀城山下,是為了找誰?」

  這一下張良從病人之口,真真切切地聽見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親切的聲音,這個聲音他聽過千百次,決不可能聽錯。更何況,那天晚上他火烙傷口時,病人昏了過去,當主人用熱水為病人擦臉時,他曾舉起松明子湊過去,照亮過這張臉,是絕對錯不了的!所以他沉得住氣,因為他知道,今夜有驚無險。

  於是,他決定開始說話了。

  「項伯兄,別來無恙否?你聽得出我是誰嗎?我就是那夜挽救你生命垂危的人!」

  病人一聽這個被吊著的漢軍細作的聲音,頓時驚呆了,慌忙說:

  「子房!是子房!快點燈……不不,先把人放下來!輕一點,別傷著他!」

  項伯激動得語無倫次,此情此景他更是難以言說的欣喜!

  還被緊緊捆著的張良放聲笑了起來。

  何肩在門外傾聽,簡直搞暈了。一會兒聽見屋裡有響動,一會兒又象有人在審問誰,但又聽不見張良的聲音,一會兒卻又聽見他在放聲大笑……究竟是怎麼回事?想沖進去,張良又再三嚴厲叮囑,沒有叫他不准進去;不進去吧,萬一張良有個閃失,那不是成了束手待斃嗎?

  「何肩,現在可以進來了!」

  等何肩推門進去,屋裡的松明子已經點亮,把屋子照得暖暖的。屋裡的氣氛安寧而融和,似乎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子房明知我傷勢嚴重,要不是蒙子房再次相救,差點命都丟了,為何還問我別來無恙否?」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老朋友開個玩笑罷了!」張良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老朋友?!」何肩驚愕地自語。

  床上坐著的病人問他:「你看我是誰?」

  何肩見他一身山民裝束,雙眼深陷,臉頰瘦削,再加上蓬發垢面,真令人難以辨認,何肩只好茫然地搖了搖頭。

  張良笑著說:「不認識了吧?這是項伯兄!」

  「呵,大人!」何肩慌忙下跪行禮。

  項伯掙扎著要來扶他,怎奈背上創傷尚未曾痊癒,只好心酸地說:「我項伯如今流亡山野,危在旦夕,成了漢王搜捕的要犯,就請免稱『大人』了吧!」

  說罷,神情沮喪、神色黯然。

  張良說:「我這次上穀城山,是為了尋找闊別十三載的恩師,沒想到能與項伯兄邂逅相遇。請你放心,你我是生死之交,我張良決不可能帶人來追捕你,更何況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你的下落。漢王雖然多次向我打聽過你,但決不是想追殺你,因為你有恩於他,他是不會忘懷的。項王兵敗之後,你又是怎麼逃到穀城山上來的?」

  「我這一輩子,已是兩次蒙子房救命。前日來為我治傷,不知道是子房。第二日又聽說漢王兵臨穀城山下,以為是替我治傷走漏風聲,追捕我來了,剛才險些誤傷了你。我項伯與你,雖然各居楚漢,勢不兩立,但從來都把你引為知己,也就不再對你隱瞞什麼了!」

  兩月前悲壯慘烈地突圍,至今仍使他常在惡夢中驚醒。清夜醒來,冷汗滿面,心跳不止,驚魂未定。每次回憶,都如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那夜,冷得出奇,他被凍醒了。聽到了重重包圍著他們的漢軍陣地,傳來了催人淚下的楚歌。他清醒地意識到,這支支纏綿的楚國民歌和樂曲,遠比鋼刀利劍更具有殺傷力,真是令人催肝裂膽!

  他知道楚軍的末日到了,無人再有回天之力。

  他早已選好一匹優良的坐騎,他把最珍貴的財寶縫在戰袍裡,其它一切都捨棄了。他來到項王帳中,正好目睹了一場霸王別姬的感天動地的悲劇。他太瞭解他這位侄子了,他的勇武舉世無雙,但他的剛愎自用和專橫任性,又是他的不治之症。他雖是叔父又能怎麼樣呢?他們這個名將世家出這種人,從他父親項燕,以及他兄長項梁,都是如此,項羽不過是登峰造極罷了。

  他得到報告說,大批將士投奔漢營,但是別人可逃他能逃嗎?雖然那邊有他的摯友張良,他還有恩于劉邦,但是他還是不能逃啊!

  他見侄兒已是決定突圍了,便催促他說:「事已至此,趁天亮之前趕緊突圍吧,否則就要為劉邦生擒了!」

  項羽當機立斷,下達了突圍的命令。帶領著八百名精兵,踏著遍地霜凍,悄悄地不聲不響地穿過了十面埋伏。眼看快要逃出重圍了,驚動了韓信的一支隊伍,漢軍迅速地追了上來,八百精兵被切割成了幾塊,僅有一支跟著項羽向南奔去了。

  廝殺中,他突然感到後背一陣劇痛,被刺了一槍。他無心戀戰,緊勒韁繩,伏在馬背上,在黑暗中往前沒命的逃奔。天明以後,他才發現身後已經沒有了追兵,他已經遠離了戰場。

  這時,他才找到了一個偏僻的人家,給了主人一些黃金,買了一身窮苦百姓的衣衫,把盔甲武器全部深埋了。再用隨身帶的止血藥,把傷口包紮了一下,吃飽了一頓飯又準備上路。

  他向主人打聽這裡是什麼地方?主人告訴他,這裡在該下之北幾十裡的地方,聽說項王已經向南朝陰陵和東城方向逃去了。除了北邊的魯地還屬￿楚,其餘的楚地都被漢軍佔領了。主人之所以願意幫助他,因為他的兒子還在楚軍中,當然生死未蔔。

  於是項伯裝成一個乞丐,向北方的魯地走去。一路上創傷又化了膿,痛苦不堪。雖然遇到過不少韓信的隊伍,一見這麼一個又病又老的乞丐,誰也不願過問他。

  好不容易走到離穀城不遠處,一天他困臥路邊,聽行人說項王已在烏江自刎,楚軍已全軍覆沒。只剩下魯地堅守不下,漢王用張良計,將項王首級來魯地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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