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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張良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住處,張良見項伯喝下幾盞酒後,酒上紅紅的,渾身已烤暖和,便對他說:

  「項伯兄,沛公想見見你,請跟我去吧!」

  項伯一聽,臉色頓時變白,猛地站了起來,厲聲說道:「張良,我原來好心來救你,你反而去通報了沛公。我到他那裡去,他豈肯輕饒了我?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

  「項伯兄誤會了,我怎會賣友求榮?沛公和項王同為義軍,共同反秦,志同道合,聽到項伯兄前來十分高興,無論如何要見上一面,還有話要請你轉告項王,決無歹意。」

  項伯走了兩步,還是覺得不對勁兒,他停下步來對張良說:「子房,你實在不願跟我走就算了,我們就此告辭。善自珍重,後會有期!」

  張良一把抓住項伯的手說:「兄長請千萬留步,沛公決無歹意,事關大局,沛公有話請兄長轉告項王。兄若不去,必誤大事,難道兄忍心看見義軍之間相互殘殺,血染關中嗎?」

  項伯終於被張良的真誠所感動,在張良的陪同下向沛公的住處走去。一路上雖然警戒森嚴,他還看不出有什麼令人不安的特殊跡象。剛走到門口,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雪地裡等候,走攏一看才是沛公。

  只見沛公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拉住項伯的手說:「我記得還是項梁將軍在薛城召我商議共立楚王時,見過將軍一面。今晚有幸將軍前來我營中會友,同為反秦義軍,能不見兄長一面嗎?請!」

  三人進帳,只見爐火正紅,酒已斟滿,氣氛十分融洽熱烈。沛公首先端起酒杯來為項伯祝酒,他熱情坦蕩,象老朋友一般,使他們之間的隔膜煥然冰釋。

  沛公問道:「嫂夫人不在身邊嗎?」

  項伯說:「還留在吳中,與兒子住在一起。」

  沛公笑著問:「兒子多大了?」

  「已經滿十七了。」

  「啊,我有一個女兒正十六歲,和她母親住在豐邑,還相距不遠嘛!要是兄長樂意,我們何不結為兒女親家?」

  張良在一旁說:「這倒是一樁大喜事,不知項伯兄意下如何?要是樂意,讓我來保媒!」

  項怕只好樂呵呵地說:「好好好!只是委屈了沛公!」

  「哪裡、哪裡!這是小女的造化!好,為子女結為親緣再幹一杯!」

  飲完酒後,沛公象有幾分醉意地說:「實不相瞞,我這幾日真是坐如針氈、憂心如焚呐!」

  「呵,沛公勢如破竹,搶先入關,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項伯兄不知,這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讓我病倒在床,昏睡了好幾天。正在這時,我得知項王已到了戲下,你看才隔了四十裡,我卻不能起床去拜見項王。昨日剛能起床,正準備天晴之後,專程到戲下,不料今晚與項伯兄邂逅相遇,正好請兄長捎過信與項王,說我明日一定登門造訪!」

  項伯說:「項王近日情緒很壞,還不知道他見與不見。」

  張良驚詫地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項伯吞吞吐吐地說:「這件事不知道當講還是不當講?」

  「有什麼不好講的?請兄長明示!」張良說。

  項伯默然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項王西進時,被沛公守關士卒拒之於函谷關外!」

  「會有這種事發生?」劉邦裝做莫名驚詫。

  「守關將士說,沛公有令,任何人不許入關!」

  沛公愕然,生氣地問張良:「誰假借我的名義,下如此荒唐的命令?」

  「我也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張良說。

  沛公十分誠懇地對項伯說:「蒼天在上,我劉季之心可以鑒天!雖然我先入關一步,但我可以說得上是秋毫無犯!我住的是秦宮嗎?沒有,我搶奪了宮中珍寶嗎?也沒有。我僅把秦的府庫封存,派重兵看守。我派兵鎮守函谷關,是怕流寇竄入。我頒佈約法三章,安撫三秦百姓。這一切為的什麼?不都是為了等待項王入關嗎?天下皆知,當初又不是我自己擅自入關,而是奉了楚王之令。本來楚王說定先入關者為王,可我先入了關,卻並未曾稱王。即使如此,項王還怪罪於我,急於圖我。請問,我錯在哪裡?我何罪之有?」

  說得慷慨激昂的沛公,不覺傷心委屈地放聲慟哭起來。

  張良一見時機成熟,趕緊勸住沛公說:「沛公寬厚仁愛反而不被理解,才造成今日之僵局。務必請項伯兄把其中的原委稟告項王,切忌不要辜負了沛公的一片苦心。」

  項伯並未曾想到,劉邦還有如此的滿腹委屈,見他哭得如此傷心,也勸慰道:「沛公不必過於悲傷,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向項王代為表白。」

  「那就太感謝項伯兄了。」沛公止住了悲傷說。

  「不過,明天你一定要來戲下見項王,宜早不宜遲,千萬延誤不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起身向沛公和張良告辭。

  劉邦讓張良送了項伯幾件珍寶。

  項伯跨上馬,抬頭望望天空,雪已經住了,夜闌人靜,他猛抽了一鞭,縱馬而去,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由近而遠,消逝在呼嘯的寒風中。

  他回到戲下,見軍營裡連夜連晚在殺豬宰羊,明天要讓士卒飽餐一頓,好去與劉邦拼命。

  項伯大踏步向項羽的營帳走去。

  還沒有進帳,就聽見轟鳴般的鼾聲,好象那深谷中的虎嘯,和那夏日天際沉悶的雷聲,令人動魄驚心。

  走進帳一看,爐火灼人,項羽和範增和衣倒在榻上沉沉睡去,帳內充滿一股刺鼻的酒氣,他使勁搖了搖項羽,項王睜開他那雙奇異的被烈酒燒得通紅的重瞳,吃驚地問道:

  「季父深更半夜有什麼事?」

  「營內到處連夜在殺豬宰羊,你近日真的要向霸上進軍?」

  「是的,那又怎麼樣?」

  「不妥,千萬不能急躁行事!」

  「季父這樣講是什麼意思?」

  「我剛從霸上歸來。」

  項羽吃驚地問:「你深夜到霸上去幹什麼?」

  「我聽說你要攻打劉季,張良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去叫他趕快離開,更想爭取他到我們這邊來,因為張良的確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

  「你說的就是那個在博浪沙刺殺秦始皇的人嗎?」

  「是的。」

  「他確實有膽有識。張良如果跟你來了,我一定要重用他。」

  「他沒有來,不過,我摸清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

  「什麼情況?季父快講!」

  項羽酒醒了,全神貫注地盯著他。

  「我發現你誤解了沛公,其實他並不想與你作對。」

  「何以見得?」項羽顯然十分失望。

  「他並不是曹無傷向你通報的那樣,他並沒有搶掠財寶,也沒有入宮稱王……」

  其實,範增並沒有睡著,他一直在閉目養神,聽項伯說到這裡,他不得不說話了:

  「我也不相信曹無傷的話,只不過有個內應又有什麼不好呢?我以為,劉季不進宮稱王,不搶掠美女珍寶,而是還軍霸上,才更加令人畏懼,若不趁現在尚未成大氣候消滅他,將來就不好辦了。」

  「不過,」項伯說,「你怎麼不說,若沒有沛公先行,我們能這樣順利入關嗎?何況是懷王下的命令,大家同為反秦諸侯,別人有功還要遭到攻擊,這不明明是把自己陷入不義的地位嗎?」

  「那個懷王是我們把他立起來,憑什麼要聽他說的算?!」項羽根本沒有把那位尸位素餐的楚王放在眼裡。

  「話雖這麼說,如今你項王還要號令諸侯,你不是還要邀請諸侯入關議事嗎?如果你殺了劉邦,誰還敢前來?失信於天下,今後誰還會聽你的號令?切不要目光短淺,因小失大。」

  最後這一點,倒是觸及到了項羽的心事。近來他正想召集諸侯,重新分封,確定他的霸主地位。這是他多年的夢想。如果現在把劉邦殺了,肯定沒有誰再敢前來。季父說得還是有道理,只要沛公不與他作對,臣服於他,就暫且讓他住軍霸上。反正他只有那麼十來萬人馬,諒他不敢興風作浪。如果有什麼不軌,再名正言順地殺掉他也不遲。

  於是,項羽點頭說:「好吧,看他明天來怎麼說!季父請作好明日接待的準備。傳命三軍,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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