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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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吩咐帳房先生道:「既然這位先生不領情,你就把他的帳結清,我先走一步。」 「且慢,」項伯有些耐不住了,氣憤地說:「請問我還清欠款之後,抵押在這裡的那塊白壁,什麼時候還我?」 老闆不以為然地說:「這好辦,照老規矩,客人抵押之物照據如實退還。」 項伯激怒了:「我重病在身,白壁被你們強行搜繳,還將我趕出門外,病臥街頭,如不遇友人搭救,早已棄屍荒郊!何曾給過我什麼字據?」 「你這個無賴的惡棍,在我客棧白吃白住不算,還要來賴我拿了你什麼白壁!就憑你這個流浪漢,會有什麼價值連城的白壁?即便有,不是偷的就是搶的不義之財,說不定還是流亡的六國貴族。走,和我一道見官府去!」 項伯心中暗自一驚,要是真被這傢伙弄到官府,豈不自投羅網麼?不要因為這塊白壁丟了性命,還是暫且退避一步再說: 「你聽著,古人雲『不義之財不取』,這塊白壁暫存你處,放得愈久利息愈高,後會有期!」說完,項伯大步流星地走去。 他走出下邳城,張良已從後面悄悄跟上,一同回到家中,淑子上前問白壁取回來了沒有?項伯憤慨地說明原委後,問張良道: 「你認識這位客棧老闆麼?」 「他是下邳城裡一位新近暴發的富商,他就是追捕淑子母女的仇人!」 項伯拍案而起:「我非殺了他不可!若不奪回這件傳家之寶,我有何臉面為項氏後代?」 他又在張良家住了一陣子,一天他向張良和淑子辭行。 「你是要去報仇麼?」 「公子放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即使要報仇,我也一定不能連累公子!」 項伯走後三月,一天,下邳城裡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大事。人們大清早起來,看見在本城最大的一家客棧的大門屋簷下,懸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一看就是這家最有錢的老闆的頭。 只有張良心中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從此淑子也不必藏匿不出了,她在母親墓前焚了一炷香,以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博浪沙那驚天動地的一擲,已經過去八年。 滅韓時才二十九歲,統一六國時才三十九歲的秦始皇,都已經快五十歲了。 張良也已過了「不惑」之年。 有作為的年華,一年可以幹十年的事;沒有作為年華,十年幹不了一年的事。 張良在苦苦地等待,等待著歷史的機遇。 這個機遇也許姍姍來遲,他就像一顆在漫漫冬季深深埋在地下的種了,永遠的沉默著。即使你是顆參天大樹的幼芽,如果春天沒有來,也就永遠是一顆幼芽。命運對於張良同樣如此,如果機遇遲遲不至,他也就永遠隱居在這下邳郊外的獨屋中,也許有一天兒子長大了,他也滿臉皺紋,滿頭白髮,老態龍鍾,在有一天突然默默無聞的死去,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留不下任何一點痕跡,僅僅留下一座荒塚而已。 時光吞沒了多少壯志未酬、抱恨終生的能人傑士,因為歷史有時對他們太吝嗇的緣故。 這個機遇也許又近在咫尺,那樣他就會像沉默了一個嚴冬的種子,以驚人的力量和速度,破土而出,生機勃發,蔚為壯觀。但是,如果春天來了,你只不過是一株蓬蒿,又如之奈何? 難怪,一年又一年,在血色的黃昏,在蒼茫的暮色中,張良獨立屹橋橋頭,仰望蒼天,發出聲聲深沉的歎息。 這是一個英雄生不逢時的悲壯浩歎。 這是寶劍在匣中的長嘯,千里馬在廄中的嘶鳴…… 也許,機遇的跫跫足音就要在他耳邊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第八章 天翻地覆的時刻到了 〖經過困乏的期待,幾乎絕望的他臥在病榻上,聞驚雷而起,歷史終於安排他登場了。不過,他究竟是蒼鷹還是燕雀,還是讓未來的歲月作證。〗 張良喝下淑子替他煎好的藥,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他感到頭暈目眩,渾身乏力。 近年來,他的身體總是不適,經常生病。他年幼的不懂事的兒子不疑悄悄告訴他說,媽媽背地裡在偷偷地落淚。張良總是笑著對妻子說: 「你怕我死嗎?沒有那麼容易,我的命大著哩!秦始皇都沒有把我的命索去,一點小病就輕易把命丟了嗎?」 話雖這麼說,但當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病榻時,還是不由得想到了死。我真的就會這般默無聲息地死去嗎?如果秦始皇真的比他活得更長久,甚至象民間傳說的那樣,他已命徐福到海上尋長生不老藥去了,果真能長生不老,那不是只有自己默默地死去麼? 意味深長的是,他要秦始皇的命,沒有辦到;秦始皇要他的命,也沒有辦到。現在就要看老天爺先要誰的命了!這也許就是命運。 天氣十分悶熱,好象要下暴雨。 他問來到床前的兒子:「不疑,媽媽到哪裡去了?」 不疑說:「媽媽背著辟疆弟弟進城買藥去了。」 自從那位為富不仁的店老闆的頭,不知被何人高懸於店前的大門口以後,淑子就敢進下邳縣城買東西了。那位開藥鋪的老闆馮無疾平日和張良交誼甚厚,淑子進城去請他為張良再揀一付藥,好讓丈夫快些好起來。他這般時好時歹,真使她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天越來越暗,忽然狂風驟雨從天而降。 張良心裡說:「糟了!」要是淑子和辟疆正在回家的路上,豈不要淋成個落湯雞嗎?果不其然,他聽見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跑了進來,只見淑子渾身濕透,背上的小兒子被一件衣服罩住,沒有淋濕,淑子顧不得一身濕淋淋的,一下子撲到他面前喘著氣大聲說道: 「下邳城裡人人都在說,秦始皇死了!」 張良豁然坐起,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秦-始-皇-死-了-!……」 嘩啦一聲驚雷,吞沒了她的話音。 張良咚地仰面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淑子被嚇得手足無措,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心窩,撫弄了好一陣,才總算醒了過來。只見他蒼白的臉上泛起難以抑制的興奮,他拉住淑子的手說: 「告訴我,剛才不是夢吧,那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人,真是死了嗎?」 「死了,秦始皇真的死了!下邳城裡滿街的人都這麼說,怕不會是假吧!」 張良靜靜地躺在床上,他清醒地意識到,一個翻天地覆的巨變就在眼前。 是的,那個與他不共戴天的人終於死了,死在他出巡的路上。秦始皇,千古一帝的秦始皇終於死了。他帶著還未能巡視北部長城的遺憾去了,帶著未能在東海蓬萊仙島尋覓到長生藥的遺憾去了,帶著未能見到全部落成的三百里阿房宮的遺憾去了。帝王掌管著人世間最高最大的權勢,每個帝王都有兩個大夢想:一是長生不老,二是帝位永傳。但是即使人間最高最大的權力,也難圓其中一個美夢。秦始皇這樣的皇帝也難以做到,其他任何一個不可一世的皇帝也根本做不到。 現在他終於帶著一身難以掩蓋的腐臭,躺進了驪山下那座幾十萬民工修築了三十多年的地下宮殿中去了。 張良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長長的隊伍,這是一隊隊由精壯男人組成的隊伍,每個人的臂膀被綁的繩索連在一起,每個人都蓬發垢面,每個人都衣衫襤褸,每個人都疲憊不堪。他們從這塊土地上的每個郡、縣、鄉出發,或者被押到咸陽去修宮殿、築陵墓,或押往北方修長城、修直道和屯墾戍邊,或者押往嶺南的不毛之地……這些人中,許多都是觸犯了嚴刑峻法的囚犯,是僥倖沒有被殺掉的犯人。他們,逃亡是死,沒有按時到達也是死,按時到達了在沉重的皮鞭下服勞役也是死。當時,華夏這片土地上還只生息繁衍著三四千萬人,而這些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的戍卒、苦力和囚犯卻達到了上百萬人,有多少個家庭是完美的、安定的?女人中有多少多少的丈夫一去不復返的孟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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