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一一


  老人問道:「請問義士貴姓?」

  公子答道:「小人姓姬,韓國人氏。」

  田仲聞言大驚:「原來你就是韓國姬相國的公子?早聽倉海君說過,失禮了!」

  田母感激不盡地說:「公子出身顯貴,卻甘願為一屠狗者之母送藥,真委屈公子了!」

  「伯母千萬別如此講。」公子感到十分惶愧不安,「如今國破家亡,淪落江湖,還有何顯貴可言?田仲兄雖出身賤微,卻是一位深明大義、光明磊落的義士,路見不平,捨命相助,而且又極有孝心,實在令人敬重,這都是伯母教子有方。」

  田仲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全是山林間的飛禽走獸,為世人所罕見。他又取出珍藏好的美酒,與公子盡興而飲,一醉方休。

  一覺醒來,公子感到世界從未有過如此的靜寂。昨日的驚險勞頓,經美酒洗塵,一夜酣睡,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腿上的創傷早已不流血和不痛了,只是感到有些麻木。睜開眼來,渾身感到無比舒爽,為了不驚醒熟睡中的老人,他悄悄下床開門出來,一下子驚喜得說不話來!

  一輪金燦燦的紅日正銜山而出,藍天光潔如洗,座座青山和層層茂林,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的光輝。山谷間乳白色的晨霧如輕紗般浮動,藍色的遠山如仙境般清晰地飄浮在天地雲海間。百鳥啁啾,晨風拂面,令人沉醉。

  他正沉浸在這人間天堂般美好的晨光中,猛然聽得一聲撼天動地的厲聲呼喊:

  「嘿!殺——」

  公子不覺一驚,尋聲穿越密林,沿著幽曲的林間小路前行,來到一處向陽的開闊地帶。公子隱身在一棵大樹後面觀望。只見田仲迎著朝陽,上身赤裸,正將一塊巨石,高高舉過頭頂,巋然屹立,如銅鑄一般,然後「嘿」地一聲,將巨石投向深谷,在空穀中激起一陣深沉地轟響聲。

  「真神人也!」

  公子從密林中走出,田仲穿上衣服走上前來:「公子腿上有傷,為何不多睡一會兒,好好保養。」

  「不妨事,你的止血藥真神奇,傷口早已不痛了!」

  「韓亡之後十載,公子在幹什麼?」

  「說來十分愧疚,亡命十載,浪跡江湖,尋訪力士以報亡國之仇,可惜如今家財散盡,也仍然未能報仇雪恨!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先人……」

  說到此不禁熱淚滂沱,悲聲大放。

  「公子,若不是老母尚在,我定將效命於君,去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兄長乃仁孝之人,對母之孝動地感天,何敢有求于公子?我已受倉海君囑託,三年之後,一定將伯母所需之藥配好,按時送來,萬死不辭。請兄長放心,你之母即為我之母,一定盡到人子之孝!」

  田仲異常感動:「公子如果不棄,願與公子結為兄弟。公子之仇,即為我之仇,田仲也同樣萬死不辭!」

  二人對著冉冉升起的紅日,對著莽莽青山,莊嚴鳴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同仇!

  信誓旦旦,在山谷間撞擊出金石之聲。

  三天之後,兄弟倆在山頭揮淚而別,相約三年為期在此重逢……

  一天,在一家鐵匠鋪裡,老鐵匠正在從白熾的炭爐中,夾起一大塊燒成赤黃色的鐵塊,放在鐵砧上,和徒弟一起掄起鐵錘有節奏地叮叮噹噹地敲打,頓時金星飛濺。翻來覆去敲打之後,老鐵匠又夾著已經成形的鐵件,放進木桶的清水中淬火,「哧」的一聲,升起一團白煙,將老鐵匠和他的徒弟,一齊吞沒了。

  正在這時,他沒有看見,有人走進了鐵匠鋪。

  進來的是一主一僕模樣的人,主人一副商人打扮,他向老鐵匠自我介紹說,他是一位鹽商,準備鑿井燒鹽,請老鐵匠為他打制一個百多斤重的大鐵錐。

  老鐵匠用手指指嘴又搖搖頭,表示自己是啞巴。他的徒弟有些為難地說:「承老闆看得上,活路我們當然願意做,只是如今朝廷已將天下兵器收繳到京都咸陽,鑄成了十二銅人立於皇宮門前。現在民間鋼鐵難尋,這一百多斤……」

  商人聽了一笑說:「小師傅不必操心,所需的鐵我派人送來便是了。只是有一事相求,請師傅打制這一鐵錐時,儘量不要讓人知道,以免招惹麻煩,酬金一定加倍賞付。」

  老鐵匠眯縫著雙眼,似有所悟地盯了這位像商人又不像商人的人許久,莊重的點了點頭,表示這個活兒他接了。徒弟見師傅已經答應,便承諾說:

  「請老闆儘管放心,保管不會出事,到時來取就是了。」

  三月之後,一個身著破爛衣衫的人來到鐵匠鋪門口,肩上扛著一床又髒又舊的被子。老鐵匠仔細一瞧,原來正是那位訂制鐵錐的氣宇軒昂的商賈。

  他一語不發的帶領著訂貨人來到後院,搬開柴薪,一隻百多斤重的大鐵錐躺在地上,真不知這位能幹的工匠,是如何才將它打製成的。

  這位商人打開破被,將鐵錐包好,用繩子捆得牢牢的,然後背在背上,重金酬謝了老鐵匠轉身便走,徒弟叫住他:

  「義士留步!」

  「小師傅何以義士相稱?我本一商賈,謀才貨利,聞此聲呼十分汗顏!」

  「非圖大舉者不用此椎,請善自珍攝!義士酬金過重,受之有愧,只收一半足矣!」

  他堅決退還了一半。

  訂椎之人姬公子辭別老鐵匠師徒倆,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去。他心中深深明白,此鐵匠決非凡俗之人,定然是潛藏民間的智勇雙全的勇士。

  三年之後,公子重新踏上了去烏鷲嶺的悠悠山路。

  對於大自然來說,三年時光只是太短暫的一瞬,猶如眨眼功夫,很難看出滄桑變化的痕跡。他背著沉重的鐵錐,沒有翻過幾座山,就已經走得熱汗淋漓了。青山依舊,三年前的造訪恍如昨天。當他又踏在那山坳巨大的磐石上遠眺時,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湧起。歲月如流,從當年秦滅韓開始流亡算起,十二三個年頭已經過去,如今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沒有幹出一件稍微像樣的事來。既不能獨善其身,更未能兼濟天下,不亦怨乎?人生苦短,難如青山不老,他又忍不住發出鬱憤淒厲的嘯聲,如悲風,如鶴唳……

  這嘯聲在山谷間回蕩著、回蕩著,怎麼突然間變成了痛哭之聲?

  公子止住了長嘯,側耳傾聽。只聽見一男子悲痛的號哭,動地感天,令人摧肝裂膽。

  他聽著聽著,似有所悟,急步向山上走去。走近茅屋時,只見林中飄散著燃燒的青煙。他穿過叢林,來到那天早晨他與田仲盟誓的那塊山岩邊的空地上,只見一座壘得高高的墳頭,墓前帛錢在燃燒,田仲正跪在母親墓前號啕痛哭。

  公子上前猛然跪下,扶起田仲問道:「母親大人什麼時候病逝的?」

  田仲擦乾淚水說:「三年前兄弟下山不久,母親年邁氣衰,無疾而終。我已在山上守孝三年,今日與母親辭別,將下山來尋兄弟,共謀大計,幫助兄弟完成復仇壯舉!」

  公子說:「眼看又是三年,我已早早將藥配好,沒有想到母親已經仙逝……」說到這裡,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叩拜完備,他打開被蓋卷,將鐵椎雙手抱起,送到田仲面前說:「這是小弟專門請鐵匠為兄打制的鐵椎,只有兄長這種力可撼山的壯士,才配操此重器。」

  田仲雙手接過鐵椎,像把玩一件珍品般審視良久。他久久渴望著有一件自己稱心如意的利器,終於好夢成真,他激動得大吼了一聲:「兄弟閃開!」

  只見他掄著大臂,把鐵錐揮舞得不見了影子,飛轉得水潑不進。突然聽得「嘿」的一聲怒吼,鐵錐「刷」地一聲飛了出去,擊中一棵大樹。在轟然一聲巨響之後,只聽見「嘎、嘎、嘎、嘎」的一陣斷裂的響聲之後,大樹慢慢倒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震得山木抖動,野獸奔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