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謀聖張良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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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要女扮男裝?」 「軍爺不知道,小女子的家就在離此三十多裡的牛王莊,家中只有多病的老母與我相依為命。只因為老母臥床不起,眼前已要斷炊了,母親命我到舅父家借糧。因怕路上碰見歹徒,所以女扮男裝,誰知走到半路上,被那位亭長死活揪住,硬說我就是行刺皇上的兇犯,好不冤枉!」 她哭得更淒慘了。 「你舅舅家住何處?」 「穿過這片樹林,再有十來裡地就到了。」 「你敢去與你舅父相認麼?」 「小女子當然敢,舅父也肯定會認我的。」 軍爺跨上了駿馬,他俯下身來,伸手摸到小女子被五花大綁捆著的打結處,似乎想替她解開,但是停留片刻之後,又猛地一把將她提起,仍然將她搭在馬背上,穿過曲折的林間小道,順著小女子指的方向,向前奔去。 在樹林盡頭一個隱秘的山彎裡,孤零零地立著一座傾頹的農舍,其實也只能算是遮風躲雨的草棚而已。 蒼茫的暮色中,用紫荊編成的門戶被叫開了。一個鬚髮花白、枯瘦如柴的老人,驚恐地伸出頭來,一見高大駿馬上坐著一位軍爺,頓時魂飛魄散,不知什麼災禍又降臨了。 「老頭子,你出來好生認認,這位女扮男裝的小女子,是不是你的外甥女?」 這時老人才發現,在軍爺的馬旁還立著一位被捆綁的人。他知道近幾天來,軍爺、亭長和三老,一天幾次敲門搜查,說是皇帝下詔大索天下十日,捉拿一位女扮男裝的刺客。於是他連看也沒有看清這位在茫茫暮色中的身影究竟是誰,便趕緊矢口否認,生怕與他有絲毫牽連: 「不不……啟稟軍爺,小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舅父!」小女子一下子給他跪下,「舅父,快救救我……」 她痛哭得泣不成聲,十分淒慘。老人顯然也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但依然不敢相認,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這位軍爺從馬上跳了下來,牽著馬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對他們說:「進到屋裡去,點上燈再說。」 進到屋裡來,老頭子立即吩咐妻子掌燈。所謂掌燈,也就是從灶堂裡夾出一塊埋在熱灰中的炭火,用它吹氣引燃松毛,然後把一隻松枝點燃,頓時間燃燒的松明子將滿屋照亮了。 軍爺在屋前屋後看了看,又叫老頭把門關好,然後才將小女子的繩索解開: 「你再來仔細瞧瞧,這個小女子你究竟認不認識?」 老人一看,更驚恐得連嘴都合不上了。 小女子瞪著一雙可憐的乞求的大眼睛,又對他喊道:「舅父,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老人痛苦地說道:「你、你好糊塗呀!你怎麼能去行刺皇帝呀!這不是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的嗎?我們、我們也都跟著活不成了……」 說著老倆口傷心地哭了起來,自己的外甥女犯下了滔天大罪,當然只有引頸就死了。 「舅父舅母,淑子沒有連累你們。我一個弱女,哪裡敢去行刺皇上?是母親臥床不起,家已無隔夜之糧,母親命我前來找舅父求助的。怕路上遇上歹人,母親才叫我女扮男裝的。」 「軍爺救命!」老頭子一家都向軍爺跪下了。 「都請起吧,我帶她來對質,真是如此,當然就不追究了。只是皇帝命令大索天下十日,才過了七天,還有三日,明日千萬不可沿路回去,躲過這三日再說。在你家中也不可女扮男裝,若有軍爺上門搜索,就說是你的女兒。」 三人又千恩萬謝一番。 老人老婦當即又生火煮飯,過了兩三年的太平日子,家裡吃的是不成問題了。熱熱鬧鬧擺了一桌,別看這位軍爺生得眉清目秀、文文靜靜,食量卻大得驚人。只見他狼吞虎嚥一般,將一桌飯菜吃得精光。並且還將剩下的饃也要了來捆在包袱裡,說是軍務在身不敢留宿,再三叮囑此事不可外傳,星夜上馬走了。 這位軍爺並沒有從原路返回。 他騎馬跑了一段路,駐馬四顧。此刻明月中天,大地沉睡,只見西南邊青山蒼蒼,夜霧茫茫,他策馬向山邊馳去,很快便隱沒在濛濛夜色中。 在明亮的月光下,他騎著馬來到山下叢林深處,將馬系在泉邊的一棵小樹上,讓它自去飲水。他踏著沒有路的亂石荒草,劈開荊棘藤蘿,在半山的一個洞窟裡歇了下來。 從洞中望去,遠遠的馳道,在月光下如一條白練,不時有一隊隊騎兵奔馳而過,這麼遠都聽得見那急促的馬啼聲。 他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知道那位始皇帝激怒了,才使得那些軍卒們日夜馳驅,恨不是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四處捉拿他。 七天來他歷盡艱險,朝不慮夕,今夜才算吃得飽飽的,找到了這麼一個偏遠的山洞,疲乏和困倦頓時襲來…… 大夜彌天,不見星光。 不管前面吉凶如何,他不顧一切地奪路奔逃。跑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後面已經聽不到人喧馬嘶的追逐,他繃得快要斷裂的弦才鬆弛了下來。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一陣,看見前面的荒原上有一堆篝火在熊熊燃燒。他一步一步向篝火走近,到快要走攏的時候,便一頭栽倒在地,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蘇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篝火旁,烈焰升騰跳蕩,使他渾身灼熱。 他看到有三位壯士,正圍坐在火堆旁飲酒。 「你們看,他醒過來了!」其中一個瘦子說。 「大難不死,他今後還能幹一番事業!」 「死裡逃生也不容易!」 另外兩位身材魁梧的壯漢感歎說。 他連忙使勁翻身起來,納頭便拜:「深謝三位壯士的救命之恩,請問三位壯士尊姓大名!」 那位瘦子笑了一聲,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酒,說道:「好吧,說起來我們大家也算得上志同道合,這位姓荊名軻!」 他大吃一驚:「壯士就是名垂青史的高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大名鼎鼎的荊軻?」 「正是,正是!」瘦子繼續往下介紹,「這位姓聶名政。」 這個名字使他更為震懾,而且還特別增添了一種他鄉逢故舊的親切感:「原來是聶政壯士,你我均是韓國遺民,共有國破家亡之恨。」 「還是等會兒再敘舊吧!讓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我便是高漸離。」 「呵,先生便是那位精通音律、擊築刺秦王、雙目失明的高漸離!」 他接過一碗酒來一飲而盡。 一見到這三位仰慕已久的壯士,他便油然而生一種知己般的親近感,如久久不歸的遊子,突然間意外地遇上了親朋故舊一般,禁不住大放悲聲。號啕拗哭,聲震夜空,悲壯慘烈,動地感天。 哭著哭著,又戛然而止。 經過這一番痛哭,他的心裡平靜多了,有如流火的七月下了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雨。他有些赧顏地說:「大丈夫有淚不輕彈,見著幾位前輩實在忍不住了,請勿見笑!逢真人不說假話,我來向三位壯士作個自我介紹,晚輩姓姬……」 荊軻伸手止住他說:「姬公子,不必介紹,我們都早已知道了。」 他大吃一驚:「不,三位壯士一定認錯了人!」 「你不是秦始皇大索天下十日,要捉拿的那位刺客嗎?」高漸離問道。 「實不相瞞,小人正是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人!」 「老弟也堪稱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一位大智大勇的蓋世英豪。我等三人已是世人共知的老刺客,今日能有你這樣一位新刺客,身後也不算寂寞了!」 聶政說罷,三人都贊同地仰天大笑。 他感到十分惶恐:「我怎麼能和諸位英雄相比呢?各位壯士慷慨悲壯,殺身成仁,捨身取義。我如今落得東躲西藏,十分狼狽,真無顏見天下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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