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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老聃先生送魏山出門時,見夜已深。農曆八月十四的月亮象仙女臉兒一般偷偷地扒開黑雲,慢慢地露了出來。潔白,娟美,十分的新鮮。奶汁一般的柔輝灑在紫藍色的山坡上,灑在墨綠色的樹林上,灑在幾所丹青畫成一般的茅屋上,無限神秘,無限安謐,無限幽麗。

  半夜裡,老聃先生躺在床上,遲遲不能入睡。進入這童話一般的境界,他感到輕鬆愉快,心裡甜美,大有飄飄欲仙之感。可是,一想到大書被焚,心裡頓時難受起來。他心裡說:「在這麼好的時候,也讓這件事來使我痛苦,不該,我不該。別再這樣了,這都到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了還難受!我不是明明知道嗎,事情已經那樣了,我就是找楚惠王算帳也晚了。我既然說過不讓那件事成為歷史虧料和笑料,就永遠不讓它成為虧料和笑料了,說讓它永遠成為隱沒的歷史就真要永遠讓它成為隱沒的歷史了。讓我好好練練大度,好好練練含蓄和包容吧,讓我好好效法天道,使自己的含蓄和包容度最大最大的去擴大吧。」想到此,又輕鬆愉快了。這一來,反而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老聃先生起來得很早。當他穿好衣服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見一群男女攜兒帶女、灑著歡聲笑語向魏山居住的茅屋走去。大人們穿得很新,小孩子們身上的衣裳有紅的,有黃的,也有綠的和藍的。年輕婦女和小女孩們的頭上和鬢也不是戴著才掐來的紅花,就是插著嫩嫩的黃花。一個個臉上堆滿發自心底深處的笑容。後來老聃先生才知道,那是在月亮最圓的一天早晨到長者面前去歡聚。每到這個時候,晚輩者乘著晨興到老人面前坐一會兒,說說吉慶話,讓老者欣慰欣慰,讓老者看看幾孫,看看小孩,讓他疼一疼他們。這既像是早晨間安,又像是節日團聚,一想便知,這是周禮裡的尊尊、親親在這深山之中的別具一格的新型表現。如若一家是好幾代人,那就是孫子、孫媳到兒子、兒媳那裡去;兒子、兒媳到他們的父母那裡去;然後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帶著小孩一同到輩數最長者那裡去。有時他們還串通起來到別家長者那裡去。那時沒有什麼中秋節,每月十五日也更不是什麼節日。這不是誰給規定的,而是因為他們安閒,過得心境舒適,在美好人情催動下,他們自發興起的。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中年、青年和老年人,手裡端著山果和鮮魚向魏山屋裡走去。這又是魏仙源的一種特殊規矩,那就是一家有客人,鄰居們總要都來送點美味可口的新鮮東西。

  老聃先生看到這些,那真是滿心滿腹都是激動啊!

  早飯後,魏山領老聃先生爬上村北那高高的山峰。站在這裡,附近的山區奇秀之景一下子就可以收在眼底了。只見那淺青色和淡紫色的小峰,一座座全都含在薄霧一般的白煙裡。有幾座峰腰之上彎彎曲曲地流淌著銀青色的絲綢帶兒一般的泉水。放眼南望,遠處,楊柳蔭中的溪水微弱地閃出青光。較近處,青碧的楓林掩映著的村莊茅舍,趣味橫生,情調古雅。那些青青碧碧的楓樹葉,有的已經泛出了微微紅意呢。村西的山坡上,那一小片一小片的田地上,金綠色的稼禾襯著那一動一動的耕作者,畫意之上帶點詩情。近處是一道低低的小山梁。山梁東邊是一個水清見底的大坑塘。水塘上悠閒地漂著幾隻小船。大人們是在網魚;小孩子們是在玩水和戲耍。水塘邊生長著許多種樹木,如楊樹、柳樹、桃樹、杏樹、梨樹、核桃樹,最多的是再往上去的山腰之上用以養蠶的大桑樹。山梁西邊是個又靜又美的大幽谷。穀底的碧草層裡灑布著零零星星的野花兒。此時,坡頭的桂花潔白如玉,開得又濃又盛。梅花樹沒有梅花,只有綠蔭,然而只這綠蔭就十分動人。

  他們轉過臉去往北觀望。那裡是一條又寬又深的大深澗。澗兩邊的峭壁上長著幾棵擰進子老松樹。一棵松樹之下還臥著兩隻白鶴、一隻野雞。澗那邊炊煙嫋嫋,那是另外又一個村莊。那村莊上的雞叫、狗咬這邊都能聽清,但是,因深澗相隔,兩邊的人從來沒有來往過。

  「我們住在這裡,吃穿不愁,一年四季安然自在。」魏山說,「秋天,可以吃到黃澄澄的大酥梨,紅鮮鮮的大花紅(蘋果)。最好的時候是春天,這個時候可以最先嘗到鮮蟹和嫩筍。那新繭下來,有白的、有黃的、有粉紅的,可好看啦。年輕人的樂趣不說,僅我這老頭子,就可以春天游游穀底綠色的草地,夏天對著滿塘綠荷釣釣魚,秋天開窗對著滿山紅葉彈一曲自製的土琴,冬天坐在開滿花朵的梅花樹下去披一身白雪。我們這裡男耕女織,人情美好,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烽火,沒有塵煙。住在這裡,值啦,我值啦。死在這裡也不走了,今後我是哪裡也不去了。」

  「好,太好了!這裡太好了!」老聃深深為之激動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這一回他十二分地激動了,激動得簡直是老淚橫溢了,「每想到塵世之上戰爭連年,互相兼併,互相吞吃,人心狡詐,奸猾莫測,佔有欲大大膨脹,連雞狗都過不上安生的日子,我的心裡就十分的憤怒。我想,造成以上情況的原因很多,其中的一個不算不重要的原因就是國大人多。國大人多,紛爭煩擾加劇,就會和咱們這裡情況完全相反。在周天子的大天下內,一個個的小國,土地狹小,人口稀少,使人民重視死亡而不向遠方遷移,雖有各種器具和武器,然而也使不上,使人們去掉智能巧詐,甚至恢復到結繩記事的狀況。讓人民象咱們這裡一樣,有香甜的飲食,美觀的衣裳,舒適的住所,歡樂的習俗,鄰國之間可以互相看見,雞叫狗咬都能互相聽到,人們從生到死都互不往來,這不是可以把塵世上的大病去掉了嗎?」

  老聃先生太激動了,因為太激動,他以上的這段話語也就未免有些偏激了。再者說,先生也真被偶然出現的不能代表歷史主流的眼前景物迷住了。這裡的言語,老聃先生心是好的,情緒是偏激的,情理上是有點欠妥的。

  國土狹小、人口稀少的思想對不對呢?從生態平衡講,從地少人多、九個人去吃一個人的飯,人類自我扼殺講,人口稀少的思想看似消極,實際上是富有積極意義的。但是國土非要狹小,那就不必了。造成紛紛擾擾,煩亂不堪、互相吞吃的根源是不在國大國小的,弄好了,大國也會安寧幸福;弄不好,小國也會不得安生的。

  去掉智能巧詐,恢復到結繩記事狀態好不好呢?去掉巧詐,恢復真誠,這是好的,是我們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拍手歡迎的。但是智能是不應該不加分析的打掉的,有益於人的智能是我們所需要的。去掉巧詐的辦法不是非要回到結繩記事狀態不行的。人是前進的,向著美好、向著光明前進的,恢復到結繩記事的狀態,生活不是理想的;不管多麼安靜都是沒有意義的。這樣做是免不了遭受消極之嫌的。向前看,往前走,前邊不是沒有安寧幸福的。

  國與國之間人民從生到死都互不往來,這是不是好呢?這是不好的,而且是不能做到的,就是魏仙源的人也還是要到山外賣藕的。社會是發展的,若不開開大門和外界交流而發展自己,那是會被外邊發展了的東西所代替的。魏仙源後來被戰國的烽火摧毀成了一個新興的封建地主的山林就是證明。不僅如此,而且後來經過地殼變化,這裡連山峰都沒有了呢。這大概就是歷史和時間的腳步教它這樣的吧。可能老聃先生會說:「這樣說,安寧幸福不是永遠都不可能有了嗎?」會有的,安寧是相對的,從先生您所論述過的大範圍的時空看問題,更大的安寧更大的幸福都會向人招手的。從先生一生的總體看,先生是既希望人類奮鬥進步,創造幸福,又不希望人類因違背天道規律而去惡性拼爭,在一代代人的惡性拼爭中失去一代代人的幸福和安寧,這是好的。但是,從先生某一部分言行看,確實是有些消極的。這一點確實是有問題的。

  這樣說,老聃先生光輝之中就帶上了點陰影,那他不是不行了嗎?不!陰影是遮不住他的光輝的,小瑕是掩不住大玉的。他道高德崇,大慈大悲,本人無常心,以萬眾之心為心,對於他的這點陰影,他是不會因怕失偉大而固執的。他是個真人,帶著陰影的真人也是假人不能比擬的,即使是光輝燦爛的假人也是不能跟他相比的。

  驅青牛,過雄關,函穀墨蹟奇

  函谷關是天下著名的雄關和險關。這裡,兩邊山峰高峻,中間是一道函蓄的峽谷。整個函谷關城就座落在這函蓄的峽谷之上,因而取名函谷關。杜頨在《函谷關考》裡說,函谷關「西據高原,東鄰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其地多深山大穀,一人守關,可以當百」。閻伯璵在《函谷關賦》中說,「函穀天險,宏農邦鎮。南據二虢,地荒三晉。洞開一軌,壁立千仞」。在當時,這座險關以東是周朝地面,以西是秦國的地盤,不管是離秦入周,也不管是離周入秦,都必須從這裡經過。因此可以說這是個咽喉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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