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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就在這時,高氏申佳又一次的也是最後一次地來到了老聃先生的守藏室裡。此時,高申佳身上的衣裳又換了,只見他,穿一身敬王部隊番號的嶄新的支隊副頭領官銜的藍色戎裝。一看便知,他已從王子朝的隊伍投奔到了敬王姬匄的隊伍,一看便知,他已由一個王子朝隊伍的伍長變成了一個敬王隊伍的支隊副頭領。他雄姿英發,喜氣洋洋,輕盈而自在地和老聃、大紀互相打過招呼之後,在老聃先生的熱情禮讓之下,又一次地,駕輕就熟地在原來他坐過的那個黑色木椅上坐了下來。當他穩穩地落座之後,笑眯眯地把一個藍色的絹帛包單放在大書案上,然後慢慢地解開包單,從那裡拿起一卷竹簡說:「書又看完了,謝謝李先生關照,書不錯,內容不錯,我看過之後,收益不淺,收益不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說到時還,就到時還,好,現在將書還給先生。」

  「表叔又升官了,比原來混得更陡了。」不知為什麼,對於他的這位親切熱情,機靈圓滑的表叔他大紀竟然從內心深處產生出點不是好感的感覺來,「我又看出來了,表叔現在保的又不是姬朝了,看樣子是又投新主了。」

  「是的,表侄你又說對了。」高申佳說,「我不算什麼混陡,我還是我,可是,王子朝已和原來不同了,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明君姬朝了,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王子朝的明君現在已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掉了,他已用自己的行為將自己否定了,真正英明的君主現在已由王子朝變化給敬王姬匄了。」

  大紀聽他說到這裡,心裡一下子上火了,他再也憋不住了,於是他開始當面直接駁斥他:「表叔,你說得不對,依你說,一會兒這個是明君,一會兒那個是明君,到底誰是明君呢?」

  「這樣說,你就少知多怪了。」高申佳笑了,他並不生氣,他笑了,故意笑了,他自知他的話裡有毛病,但是他不承認,故意不承認,他是高超的,圓滑的,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敗給任何人的,「這是一種事物變化的規律,我的話是需要辯著證實的。」他說,「我不是曾經說過『相對的說』嗎?水隨山勢轉,景隨時令變,事和物都是在不斷變化的。事不是一成不變的,物不是一成不變的,人不是一成不變的,英明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事物都是相對的,你那時是英明的,現在不一定就是英明。這是規律,變化的規律,你不懂得。我想,這種道理,李先生是會懂得的。」說到這裡,抬起頭,笑盈盈地看看大紀,又笑盈盈地看看老聃,見老聃一聲不響地憨笑著,心裡說:「一個小孩子,一個愚老頭,我對他們說這些,他們什麼時候也別想理解透其中的機巧,向他們談起規律的字眼,只不過是對牛彈彈琴。」

  老聃先生一聲不響,他心裡說:「要說王子朝,當然不是好東西。然而,他高申佳去運用轉化規律論述『明君的轉化』,那就錯了。依他說的,王子朝原來是明君,後來一轉化,又不是明君了。先是明君,後又變壞,怎麼能是真的明君呢?真正的明君決不會是半拉明君半拉壞蛋的;王子朝既然原來被高申佳定為明君,後來就不應該再用轉化規律論述了,如果再用論述去否定他原來定死的東西,那就是把他論述的脊樑抽掉了。他後半截論述十分周到,但是自己違背了自己的大前提,這是一種不是變化規律的『變化規律』,不管論述得多麼周到,都是錯誤的。是的,他曾說過『相對的說』,然而,他的『相對的說』,是大前提確定之後才說的。他高申佳這種人,在規律上站不住腳,一些時候在實際生活中卻能站得住腳,這種人是往往能佔便宜的。這種人拿著『規律』破壞規律,為讓規律為己所有,隨意解釋規律,這是欺侮規律,褻瀆規律,玩弄規律,這種人打著規律之主人的招牌去偷盜規律,厚顏無恥,然而,在大前提完全被掩蓋的時候他下手去偷,你是很難發現的。可是他並不知道,規律是無法真正偷去的,規律是不可玩弄的。」

  高申佳見老聃一聲不響,感到十分冷場,感到是在客觀上受到了這愚老頭子的輕慢和侮辱,心裡很不痛快,為了提前解脫即將出現的難堪,他及早地向兩個主人打個招呼,告辭去了。

  高申佳走後,大紀發洩不滿地對著老聃說:「先生,你看這姓高的本事有多大!真有智能,這姓高的真有智能!」

  「你看吧,」老聃對著大紀說,「這高申佳將來死到智能(機巧,虛偽,猾詐)透頂上。」

  話音剛落,高申佳又拐回來了。他是拐回來拿包單的,因為剛才走得急慌,他把包單忘下了。他好象聽見老聃說了他什麼,他只聽見了「智能」和「死」幾個字,具體是什麼意思,他含含糊糊沒弄清。

  見他拐進屋來拿單子,老聃和大紀急忙站起,再次和他打招呼。當他拿起包單往外走時,老聃和大紀又一次送他到門口。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高申佳都是憑機靈,為了弄清剛才他們說的是啥話,他趁老聃轉臉之時,又一次巧妙地向大紀使個眼色。大紀會意,再一次遠送他。老聃見此情形,也就辭別不送了。

  路上,高申佳問大紀:「表侄,剛才李聃老頭說了我什麼話?」

  「不知道。」

  不管咋問,大紀就不對他說。

  「其實,我都聽到了,我問你,只是看看表侄可是老實人。不要緊,表侄,這沒什麼,情按實話對我說了,我不生氣,說出來,我保證哈哈大笑沒有事,我保證不給表侄找為難。」

  「他就那樣說一句。」大紀說。

  「原話是啥?你說說,我看給我聽的可一樣。」

  「他說你將來死到智能透頂上。」大紀對他說了,他對他說的原因有兩條,一是他認為反正他已經聽到了,二是他想再直接對他說一遍,藉以發洩不滿,故意用話刺刺他。

  高申佳聽他一說,臉都氣青了:「老混蛋!真是老混蛋!我見過因為無能而死的,沒見過因有智能而死的!」說著,要拐回去找他算帳,「我回去找他!不能算畢!表侄,你給我作證人,我回去找他,俺不能算畢!」

  大紀色正詞嚴地對他說:「你找他,我不給你做證人!叫我證,我就證明他沒說!」

  「那好,我不找他了。」高申佳說,「你要對那混蛋說,我高申佳就是要智能!狠勁智能!我高申佳就是不死,就是要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我要智能個樣子叫他看看!要用事實打他的嘴!」沒想到,真是怎麼也沒想到。沒想到他說到這裡轉笑了,「沒什麼,這沒什麼,這不過是句閒話,我不介意,真不介意。他是個老實人,一個愚不拉疾的老實人,至少也不過是愚蠢之人說糊話。我剛才要拐回去找他,那是假的,我不在意,真不在意,表侄,你回去可別講這事。」高申佳拍著大紀的肩膀說。

  「沒什麼。」大紀說,「吃饃還會咬著嘴唇子,無意之間說句閒話,這沒什麼,我不說,我不說,咱都全當沒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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