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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丘盆霍地一下從地上站起,兇狠地睜圓一雙佈滿血絲的紅眼,擰著脖子,以壓倒燕普的氣勢,狂吼一般地對著他說:「你耍啥子威風?你拍桌子嚇唬誰?給你說,姓丘的是長大的,不是嚇大的!你問我們究竟想幹什麼,我早已向你做了回答,是想要我掘出的那錠金子!說罷了,還問想幹什麼,不是廢話是啥?你就是廢話!純粹是廢話!」

  見他那囂張樣子,老聃先生由不得心中升起一種無名的憤怒,他想,「這丘家弟兄,著實太不象話。當官的不該欺負百姓,百姓也不應該嬌慣成性,怕硬欺軟,反來欺負善良的官員!一看便知,這丘家弟兄是見燕普慈善,故意找事,意在搞倒新來的這位太爺,長他們的威風,立善心人治理不了天下之說,以便趁燕普在苦當政期間管他不住而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不象話,不象話,太不象話!」他試幾試想站起來插嘴,制止他們的囂張,但是他並沒這樣辦,而是竭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使自己十分平靜,一聲接一聲地在心裡勸說自己:要成熟,成熟!

  就在這時,一個使臣模樣的黃衣漢子突然之間從屋門外邊走了進來。只見他進屋之後,往桌案後邊掃了一眼,然後,氣壯聲洪地說:「哪位是燕普縣正?陳侯讓我捎書,命燕普速去宛丘,不得有誤。」說著,從懷裡掏出書信一封。

  燕普見是陳侯使臣,急忙離座恭迎。

  使者連坐下也不願坐下地把書信遞給燕普。燕普慌亂地展開書信看了一會兒,神情緊張地點了點頭,然後抬起頭來,面有難色地看了一下案後的老聃、案旁的張瑀以及案前地上蹲著的丘盆和丘罐。看來他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一下,下決心似地將眉梢一挑,決斷地說道:「案子繼續審理,事已至此,不容商量,我燕普只有自作主張。現在,我當眾宣明:此案全權委託老聃先生代辦,張瑀班頭要好生協助先生妥善辦理,極望你們竭力辦好,不得有誤。」

  老聃先生站起來,又坐下,他想說什麼,張了張嘴,沒說出來,只好勉強點頭,表示讓他只管放心前去。

  燕普慌慌張張隨使臣走出屋門,上馬車往宛丘方向而去。

  老聃先生神情立即緊張起來,一陣使命猛落雙肩的沉重感覺立時結結實實地壓上了心頭。他猶豫了一下,但又很快地莊肅起來。他想:「既然已涉足,不能怕濕鞋。燕縣正既然在無可奈何的特殊情況下臨時把政務交付給我,我無法推卻,也不應當再去推卻。他對我是如此的信任,李老聃我決不能辜負太爺一片極大相信的摯心!一方是數以萬計的苦地百姓,千百個天子、陳侯的臣子、命官和無法估量數目的善者;一方是氣焰囂張,待食民肉的流氓、無賴、地霸、凶頑、強盜、土匪和弄不清是多少數目的惡人,在這關係苦縣百姓福禍安危和善天下與惡天下大決雌雄的重要關頭,太爺把神聖使命託付給我,我要堅決擔當起來,絲毫不能含糊!我雖無官才,能力微小,但要拼上身家性命盡力去做,絕不能有辱使命,有愧我心!」

  想到此,他頓感膽略無比的恢宏雄大,他不僅沒有絲毫的緊張和懼怕,反而感到格外坦然,他祥和地笑看張瑀一眼,說:「張班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們是受太爺和苦縣百姓的託付,沒有權力不盡忠於他們所交給的這件要事。」

  張瑀見老聃方才好一陣一聲不響,正害怕他不願擔當此任,忽然聽他說出這樣的話語,心中特別高興,異常振奮地說:「對!先生說得對!我張瑀一切聽從先生安排,先生咋說我咋辦!」向丘盆丘罐掃視一下,轉面看著兩邊的衙役,臉色突然變得十二分的嚴厲。看來一是為了給老聃先生壯膽助威,二是為了狠狠發洩對丘家弟兄囂張氣焰的極度不滿,他打雷一般大聲地說:「弟兄們聽著!從現在起,你們必須聽從老聃先生一切號令!太爺既將案件審理之事全權委託給先生,目下先生就與太爺完全沒有二樣!先生說個咋辦,你們要絲毫不能折扣的去辦!先生說打,你們就打,先生說殺,你們就殺!」

  老聃先生笑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不好意思地向他們擺一下手,接著,溫厚和樂地看一眼丘盆和丘罐,回頭對張瑀說,「張班頭,對於丘家弟兄這場官司,咱們不稱審案,我看咱們把它稱為理案。我相信,有眾家弟兄的同心協力,有丘盆丘罐兄弟二人的海諒相助,咱們一定能把這場所謂的官司理妥。」

  「海諒?多大的海?多大的諒?你不要仗著你有什麼聲望把我倆的官司不當個屁,不管咋說,反正我的黃金不斷給我不中!」

  「你是要我們的諒象海一樣大嗎?你聲望在我眼裡算得個屁!不管咋說,反正我的黃金不斷給我不行!」

  丘盆圓目起棱,眉頭緊鎖,一臉怒色不僅未斂,反而夾帶上了一層濃厚的蔑視;丘罐長眼斜斜,劍眉挑挑,一臉氣憤不但未減,反而夾帶上了一層重重的鄙夷。

  老聃先生沒想到他們竟會這樣無理,心裡說:「他們真的是在耍賴。他們故設黃金案件,或利用真實存在的黃金案件,來找為難,其意圖現已清楚,正象事前我所預料,一來是為索財,二來是要著實把人難倒。戟鋒向燕燕不在,目標全轉代理人。看來這兩個玩命的傢伙現已心堅意決,那就是,快把事情弄成無法調解的僵局,迅速使我聲望掃地。」他並沒去反駁他們挑釁性的反問,只是在心裡自己勸慰自己,「莫被他們的挑釁所激怒,不把我那點小小聲望放在眼裡算不得什麼,當政者要做好公務,理好案件,為社稷和百姓實實在在地做出點事,一來不能靠威風和怒喝,二來不能靠聲望去讓不服者不服也服,歸根到底,只能靠來自真正善心的真正善策。」想到這,他定定地看著兩個無賴兄弟,一聲不響,仍象剛才那樣安詳和藹,穩若泰山。此時,東山牆的小門上,那竹簾的裡邊,人影晃動,虛象朦朧,仿佛是有一張模糊的人臉從水裡蕩漾的誘出,那兩隻幽靈般的眼睛,正在明明滅滅地往外窺測。

  老聃先生從他坐著的烏木椅上直身站起,不慌不忙,讓衙役給盆罐兄弟各打一座,讓他們二人在案桌前邊分東、西對臉坐好。

  盆罐兄弟在座位之上坐下,見老聃肚量恢宏,不以自己的感情衡量事理,而是用大君子的氣度,以禮回答淩辱,於是不感動也感動似地同時向他看了一眼,臉上那層憤怒的蔑視和鄙夷,不自知地開始收斂。

  張瑀和衙役們的緊張神情也開始有所松緩。

  老聃先生重新在烏木椅上坐下,和顏悅色地開始向盆罐兄弟發話。他讓他們各人說出黃金應歸自己理由何在。他問他們:「你們哪個先說?」

  丘罐讓他哥丘盆先說。

  「這好說,金子是我先看見的,是我掘出來的,他不能要,整個一錠,應該完全歸我!」丘盆說得十二分的乾脆,那意思是,他的金子,歸他所有,天經地義,若不判歸給他,就是傷天害理。

  丘罐一聽,陡然上火,他兇狠地怒視著丘盆,幾乎是吼喊一般地說道:「你說的完全是放大屁!金子明明是我先看見的!明明是我掘出來的!你半點也不能要!整個一錠金子,應該完完全全的歸我,少我一根毫毛都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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