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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此時已經忘了害怕的李耳,也看得呆了,他想:「看來物被逼極要反,如果善良的黎民被逼到都不畏死的時候,惡人將是無可奈何的。」兩個人奪得很激烈,「狩獲」們心裡緊張得為大漢捏著一把汗。有的嚇得勾著頭,不敢去看。就在這時,一下子過來幾個匪徒,舉刀朝大漢亂殺亂砍。可憐這位英雄的中年大漢,終於在亂刀之下,慘死在這血泊之中。熊魁惡火大起,更加兇狠,一連砍殺五個,就要挨著李耳。熊魁凶眼圓睜,打算到李耳身邊去拉那個第十二者,這時,魏山用銅盆端著一條冒著熱氣的狗腿,急急慌慌地走來,單腿往地上一跪:「刑(熊)爺在上,刑(熊)爺勞苦,請刑(熊)爺趁熱撕塊狗肉吃吃,壓壓酒暈,壯壯身力!」熊魁仿佛是有點懷疑地看了魏山一眼,露出一絲不滿的樣子,但是,這個好吃好喝的熊魁,終於禁不住那熟狗肉冒出的熱氣的引誘,慢慢地放下刀,抓起狗腿,撕下一塊,放在嘴裡,紅著眼嚼了起來。等他嚼完狗肉再次掂刀的時候,土匪大頭目欒豹從堂樓裡走出,醉醺醺地站在門口向外邊問道:「砍幾個了?」

  「砍十一啦。」

  「好了,好了。不要再砍了。」欒豹說罷,搖搖不穩地回屋去了。

  罪惡深重的「祭旗」宣告結束,串串「狩獲」分別回到他們所在的屋子。熊魁欲殺陶煥和李耳,未能如願,心裡很不滿足,但是頭領話既出口。無法更改,他也只好暫時作罷。

  熊魁快快不快地走進堂樓,向主子學說李耳如何吾身不顧吾身、還發什麼善心逞能去救陶煥;如何既小心又有膽量,為別人不惜自己受罪,是個如何如何不好對付的「滑頭」。沒想到欒豹一時高興,竟然心血來潮。他突然站起,帶著醉意,搖搖晃晃地出了堂樓,走進李耳所在的東屋。他若喜若怒,眯縫著紅紅的醉眼,看著那幾串坐在東牆根上的「狩獲」們,陰陽怪氣地說:

  「聽說有個陶煥,被人發善心救了下來。我打算把陶煥放出來。你們知道,我欒某一向是放死不放活。可這一回,我,我破例,要放活的。你們這些狩獲,如若誰個願替陶煥受苦,替陶煥付銀,我就確定不讓誰死,還確定放陶煥活著出去。如若沒誰敢替,現在我就要把陶煥砍掉。我的話你們懂不懂?……怎麼沒誰吭氣兒?我再說一遍,我的話,意思是:譬如張三願發善心救陶煥,我准許張三不死,可張三得把陶煥以後要受的苦加到自己身上,和自己以後要受的苦合起來,受個雙份的苦;另外,還要把陶煥以後要拿的銀子加在自己身上,和自己要拿的銀子合起來,以後要拿雙份的銀兩。誰願意這樣辦,就先報個名。如若有誰報名,我叫他親眼看著我把陶煥放走;如若沒誰報名,我就要當場把陶煥殺掉。有誰願意報名嗎?……怎麼沒誰吭氣兒?好,我先走,讓你們先想一想。等一會兒我來了,你們要好好地給我來個答覆。」說罷,搖搖晃晃地走出去了。此時人們已經完全明白,這是大惡人欒豹一時起興,來拿「狩獲」們的生死作遊戲,尋開心,換取樂趣。

  惡人的樂趣呀,是多麼的冷酷!建立在別人痛苦和犧牲上的歡樂啊,是多麼的殘忍!

  匪首欒豹的遊樂試題,猶如當空拋下一塊磐石,帶著風聲,向人們頭上打來,使得「狩獲」們個個震驚,人人吃緊。看來,這塊將要落下的萬斤巨石,十分不善,若要抽身躲閃而不奮力把它托起,難友陶煥就要被它砸成肉餅;若要主動站出,用雙手去接,自己就要被弄個膀損臂斷,甚而七竅流血。他們實在不能不去十二萬分小心的對付。他們,一個個在內心展開激烈的思索。李耳因為親手救過陶煥,心弦繃得更緊,胸中翻騰得更加厲害!他鎖緊眉頭,凝起眼珠,自己跟自己在心裡說起話來:「欒豹要我們這些人中的某一個人站出來,用雙份的銀兩,用九死一生的痛苦去換取陶煥的死而得生,看來是對著我來的,要不,他咋能知道我救陶煥的事?……我該怎麼辦呢?我是站出來報名呢,還是不報呢?……我不能報,不能報,我若報名,他們會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讓我付出比死還要大的代價,最後,以不殺死我的名義把我折磨得不死而死。」

  又一想,「不,我不能不報,我不報名,他們也不一定就真的把我饒過。饒與不饒,這是小事,重要的是,我不報名,他們就要把我曾經救活過的陶煥當場殺死。我不能讓他們把陶煥殺死,不忍心親眼看著我親手救過的陶煥當場被他們殺死!救人救徹,我要救陶煥,要用我的一條生命去救陶煥!」又一想,「不,這也不能。在這惡性大作、善將泯滅的塵世上,在這良人受盡爭奪離亂之苦的天底下,我用一命換一命當然可以,可是,這樣以來,我要用我的益人學說去以善蒞天下、去讓惡無處藏身、去讓世人互相為善、安寧幸福的宏願將會化為泡影!……可是,可是,如若我不報名,陶煥怎免一死?……怎麼辦?怎麼辦?我能忍心讓宏願化為泡影?!怎麼辦?怎麼辦?我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陶煥被殺?!……我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想下去!我要當機立斷!我不能空等別人報名,不能忍著自己的一顆良心去讓別人受盡天下大罪而不去報名,我要救陶煥,要冒九死一生去救陶煥!如若九死而不得一生,一切皆休;如若九死而得一生,是上蒼成全,該我去立我那要立的學說!」

  李耳剛剛想到這裡,欒豹已經二次來到東屋。

  「想好沒有?誰願意報名?誰願意用雙份銀兩,雙份痛苦來救陶煥?誰願意?站起來報名!」欒豹陰陽怪氣地連問幾句,然後瞪著兇惡的紅眼,一聲不響的等待回答。

  此時,這裡靜得十二分的嚇人。人們屏著氣一聲不響,沒聽見有誰回答。只見李耳身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漢子動了動身,想站起來,但是剛剛站個半場,又坐在那裡。

  「誰願報名?再不報,我就立砍陶煥!誰願報,快站起來說。」欒豹紅著眼又問一句。

  當那個剛才想站起來而沒站起的壯年人又往上站的時候,李耳一下子把他按住,自己抽身站起,聲音不大不小,清清亮亮地回答欒豹說:「我願報名。」

  「哈哈!哈哈!哈哈!好樣的!李伯陽,怪不得你長一副奇特的模樣!」欒豹陰陽怪氣地狂笑一陣,然後吩咐旁邊坐著的熊魁說:「把陶煥放了,等天明讓李耳好好地嘗嘗滋味兒。」

  說罷,將手一背,走出屋子。

  熊魁一刀把陶煥從繩上割掉,推出屋子。

  陶煥瞪著流淚的紅眼,大聲說:「我不讓李耳替我受罪!我不讓李耳替我受罪!我情願死也不讓李耳替我受罪!」

  「去你的!越想死,越不叫你死!快滾出去!」熊魁一腳把他跺倒。陶煥無奈,只好站起來蹣蹣跚跚地走了。

  廚司魏山得知消息,端著銅盆從堂樓走進廚屋,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他躺在床上,又坐起來;坐起來,又躺在床上,真是坐不安,睡不寧。他為李耳將要九死的大災大難的來臨而焦急萬分。他不忍心讓這個真正的良人受苦受難進而死於非命,「他是個真善之人。」他自己跟自己說著,「聽老輩人說,善分假善和真善,真善又分數種:真心益人,同時也為益己,其一也;真心益人,沒想起益己,其二也;真心益人,己身受損,而不以其為損,其三也;真心益人,己身受大損,不以其為損,而以其為樂,其四也;真心益人,不惜獻出生命,其五也;真心益人,不惜九死,視死如歸,而不以此為苦,反以此為樂,達到全真的奉獻,全真的給予,全真的無我之境地,其六也。這第六是真善,大善,至善。李耳啊,李耳,你是個真善,大善,至善之人!你這樣的人不能死,不能死!我不忍看著你這樣的人死去,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叫你九死的大難臨頭!」他坐在床沿上,呆呆地想著,想著,他的眼前又一次湧現出下面這樣一幅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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