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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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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萊一口氣說到這裡,滿臉現出十分感動的神色。何大伯沒想到李萊這個老實巴腳的農民竟然能夠頭頭是道地說出這樣一番話,而且說得如此具有新意,如此合乎情理!他驚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看著他,緊接著,他不由自主地笑著點頭稱「是」了。好啊!我們李耳算是沒有白白地找了一個叔父! 小李耳是聰慧的。一個人生下來再聰明,後來不長進,只能是江郎才盡;一個人不管多麼勤奮,只要他生就的是個大傻蛋,終究是不會特別聰明的。這種說法是對的,是既不唯先天論,也不唯後天論的。雖然如此,但是,不管是不唯先天論也好,不唯後天論也好,先天後天綜合論也好,歸根到底,人是有聰明和不聰明之分的。李耳生來是聰慧的,而且是聰慧得罕見,甚至是超乎罕見。這是一個異乎尋常,另外還有一個異乎尋常,那就是他對低下者和苦弱者的同情來得出格的厲害!不僅是來得厲害,而且是來得早,早得出奇! 在他生下不到倆月的時候,就開始呀呀學語;在一般的孩子呀呀學語的時候,他已會清清楚楚地說話。就在他出生不到倆月的一天早晨,嬸媽抱著他去玩,叔父李萊故意逗趣,掂個木棒去「打」妻子。小李耳伸出白嫩的小手,用力扒著他的木棒,不讓他打;李萊夫人感到希奇,可笑,就故意奪過木棒扔到地上,然後舉起胳膊,握緊拳頭去「打」李萊,小李耳又伸出小手,用力扒著她的胳膊,進行制止。在他尚且不滿三歲的一天上午,何大伯走進李家院,和李萊夫婦一起坐在大核桃樹下閒談。他們談天論地。小李耳轉動著黑亮亮的眼珠,很懂事地看著他們。何大伯從一群逃荒的鄭國人自鄭來苦,樣子如何可憐,說到天下窮人、富人如何如何懸殊,有的富得流油,有的窮得要死。沒想到幼小的李耳突然插嘴說:「天底下的富人咋不不叫窮人窮哎?」何大伯用驚喜的目光看著他,慢慢地咧嘴笑了。笑過之後,他意味深長地回答李耳說:「『富人不叫窮人窮』,『甜人不叫苦人苦』,『咋不不叫』,因為那些富人,甜人,除極少幾個之外,大多都沒那份心思。我說不出他們沒那心思的根源是啥,大概是老天專門指定,特意讓他們生成那種缺少一樣東西的活物件兒。」他仰臉看著深奧的天宇,名義上是回答李耳,實際上像是自己說給自己,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幼小的李耳未必能懂得他這段話裡的蘊涵。 「缺少一樣東西」,這東西指的是什麼,李耳當然一時很難想出,可是就是從這時候起,他心裡頭的這種東西開始迅速長大起來,及至到他十多歲的時候,他的這種東西,已經達到突出的異乎尋常之地步了。 周靈王一十一年的冬天,一場大雪剛剛化盡,天地間充滿著可怕的冰冷,蒼涼的山野,蒼褐的村莊,蒼灰的樹林,千樹萬樹,幾乎無一不是亂巴著冷硬的枝條。突然,一夜之間,情景大變,天明一看,千里江山一下子被瓊花玉樹點綴,山上無雪,河上無雪,地上無雪,房上也無雪,但是千樹萬樹,全都開滿了潔白的花朵,一簇簇,一朵朵,一條條,煞是好看!曲仁裡村前,李耳家那片松樹林上,更是別有一番景象。愛往不祥之處聯想的人,把這花朵稱之為樹孝,喜愛閒情逸致者,把它稱之為冬之梨花,殊不知這是天宮裡那位關心人間疾苦的、同情心很重的愛神因不滿冬天的殘酷而特把這聖潔的花朵撒到這無數無數的樹枝上來的。這花朵是偉大的,儘管它只能開上一時,但它畢竟是與不景氣的冬之淒慘針鋒相對而把溫馨的春色帶給了人間。這開得如此盛烈的花朵,如能久開不敗,如能把這溫馨意味久留人的心頭,不也就是三冬春暖嗎?可是,可是……,可憐的花朵啊,可惜你空有春心而無法改變這眼前的令時! 挨吃早飯的時候,李家院裡彌漫著一層輕淡的薄霧,嫋嫋的炊煙從廚屋山牆的小洞眼裡冒出。李耳從堂屋裡走出,那只臥在梧桐枝頭的麻雀「撲棱」飛起,一串棉花瓤般的雪絮輕緩地飄落在青黑色帶點霜花的房檐之上。此時李耳已經年長一十一歲,穿一身青色冬衣,身量比他的同齡夥伴略顯長大,臉盤嫩俊,黑頭發下那兩道眉毛和那彎剛能顯現的胡髭仍然是那樣的如霜似銀。他是一個愛動腦筋的孩子,有時想得很多,很奇,有時竟也能象大人那樣想得入理入情。 一個討飯的小孩,從大門外邊走進這座院子。他又柴又瘦,臉抹得象個小灰鬼,赤身耍筒地穿一件爛得嚇人的小襖,腰間束著一條土黃色的草繩;下身,那件單薄的夾褲,爛得還剩大半截。這小乞丐慢慢地踱到李家廚房的門口兒。他定定地站在那裡,一副十分饑餓的樣子,眼巴巴地往屋裡看著。此時廚屋裡沒人。李耳的嬸媽是出去抱柴禾去了。也是此時,站在廚屋門口的李萊,正趕上頭暈心翻,身體不舒服,他看看那小乞丐,隨口說了一句:「飯還沒做好,沒啥給你,先到別處要去吧。」說著,轉身走到堂屋,眯著眼歪到床上。讓小乞丐「先到別處去要」,這是他在心緒不好時說的一句無意之話。他心裡想著:耳他嬸抱柴禾回來,不會不給他拿點吃的。至於說「飯還沒做好」,那是他不知道情況,其實,他家的飯已經做好,一鍋子白蒸饃已經蒸好,從鍋裡拾出來放在饃筐裡,上面用餾布蓋了起來。他家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平時吃不上蒸饃,因為這天家裡將要來客,所以,不但做的是白蒸饃(饅頭),而且是大號的。因他是剛從外邊回來,這一點他是確確實實並不知道。這小乞丐見李萊難看著臉子,「不想打發」他這個討飯的,並且直接「趕他出去」,一賭氣,扭頭走出去了。 李耳很可憐這個討飯的孩子,想給他拿個饃,又不敢,他心裡說:「我大(叔父)平時心眼兒不錯,這一回是咋啦?……是的,他很可能是心裡捨不得,因沒過過寬餘日子,他小手小慣了,他自己都輕易沒吃過好飯,才蒸出一筐子白蒸饃,他能捨得拿出來送給別人嗎?」既然叔父不想給乞丐拿饃,他也就不好意思張口了。可是,他太可憐那前來要飯的小乞丐了,心想:「恁小個人,大冷天出來討飯,誰家有一點辦法能捨得叫小孩這樣啊!想想,餓得瘦那個樣子,一風能刮倒,那衣裳爛得麻嘎子(喜雀)都不敢往身上落,恁冷的天,從老遠的地方跑到俺家來,一口饃沒要到就走了,多可憐人哪!」 他真想拿個饃給他送去,又一想,「不能,要是這樣,我大心裡會生氣的!」他知道他的叔父有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凡是他不順心的事,你要是逆著他的心思去做,他會一聲不響地生暗氣,嘴上不說,心裡光氣,一氣幾天,越氣越狠,直到氣出病來。他不能惹他生氣,但是他心裡由不得非常同情那個小乞丐,「對苦人,心裡頭應該有個『同情』,人沒同情心,只能算木,不能算人,人來到世上,不算個人,就對不起自己的這一顆心!對這樣的人,我情願少吃,不吃,也得把饃省給他一個,我不能讓他走,我要拿著饃給他送去,大不叫拿,我偷著拿,就說饃是我吃啦。明人不做暗事;若做善事,暗事也不能算是暗事。對,就這樣辦,這樣辦!」想到這,他輕手輕腳走進廚屋,伸出兩隻手,一下子拿起四個熱蒸饃,偷偷地往衣襟底下一藏,又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很快出了大門,追趕那討飯的小孩去了。 沒想到,當他急急慌慌地走到村頭,用目光尋找那小乞丐的時候,見他已經走遠了。他站在那棵頭戴銀花的大樹底下,直勾勾地往南瞅著,見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南邊那個相距二裡的村莊走。 李耳心裡有點躊躕了:「他走了,饃還給他不給呢?」一手撥拉著頭上那黑髮紮成的「小牛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嘿,算了吧,不給他罷。」他自己寬慰自己一般地小聲說。 「不行!」他又很快自己否定自己,「這樣,我大要是知道了,他會吵我,笑我,得我的意。我既然已經下決心給他偷拿了這四個饃,就不應該再拿回去。用真心把東西給了人家,東西就應該歸人家所有。人家的東西再往自己家拿,就是缺德。我不能做缺德的事,我非給他送去不中!我大是要著不給,我偏要來個不要也給!他是賭氣走的,寧願餓死也爭一口氣;我也要爭一口氣!,我別上了!我要追上他!非把我下決心給他的蒸饃送到他手裡不中!」想到這,就拿著饃毅然決然地追上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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