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傳 | 上頁 下頁
四二


  宮娥喬氏,性格內向、舉止沉穩,雅靜中透著機敏,斯文中寓於靈氣。她為了得到李煜的垂青,表面不露聲色,暗中以其所長迎合禮佛成癖的李煜。她終年閉門伏案,繕寫佛經,每抄完一卷,就精心裝裱成冊,呈李煜御覽。李煜深為其虔誠所感動,親手書寫金字《心經》一卷回贈,喬氏視為至寶,悉心珍藏。由於聲應氣求,李煜常召喬氏談論禪理,論及真諦,竟能物我皆忘,同入空幻之境,彼此得到精神和情感的寄託。南唐亡國,李煜被俘入宋,喬氏也被帶往汴梁。她像愛惜身家性命一樣,把李煜恩賜的那卷手抄佛經時刻帶在身邊。直到李煜死後,她才戀戀不捨地捐贈給相國寺。為了寄託她對李煜懷念之情,還用工整、娟秀的楷書在卷末題跋,曰:「故李氏國主宮人喬氏,伏遇國主百日,謹舍昔時賜妾所書《般若心經》一卷在相國寺西塔院。伏願彌勒尊前,持一花而見佛。」

  宮娥娘,自幼天生麗質,纖倩善舞。她身材適中,腰肢纖細,手臂柔軟,一雙深凹的眼睛明亮有神,舉手投足,回眸含笑,處處都洋溢著豐富的舞蹈語彙。她的名字,可能是源於她的容貌特徵。顧名思義,者,深也,從目,簡言之,深目為;娘者,則為年輕婦女的通稱。窅娘,即深目的少女。

  據說:窅娘具有西域人的血統,她的生母是唐末隨西域聘貢使臣來江南經商的回鶻人後裔,成人後嫁給了一個漢族鄉紳。鄉紳病逝,她與窅娘相依為命,靠以往的有限積蓄過起尋常百姓的田園生活。窅娘這個混血兒,在容貌上彙集了父母的長處:卷髮、高鼻、濃眉、深目、長睫,長相十分出眾。在選入後宮以前,窅娘特別喜歡在水鄉蕩舟湖塘,歡歌採蓮,對碩大的荷葉、飄香的荷花與飽滿的蓮蓬無比喜愛,在採蓮之余,常和姐妹們載歌載舞,讚美農家生活。入宮以後,專門從事歌舞表演,尤其擅長表演根據唐人王昌齡《採蓮曲》的意境改編的採蓮舞。

  一次,李煜看過窅娘的表演,竟為她扮演的淩波仙子優美的舞姿著迷,情不自禁地誦起王氏詠採蓮女的七絕:「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李煜由此聯想到南朝齊廢帝蕭寶卷和他的愛妃潘氏那樁風流韻事:當年,兩人為了尋歡作樂,蕭寶卷令工匠把金錠鍛壓成薄薄的金片,然後剪成朵朵蓮花,以相等的距離貼在地面上,令身著長裙的潘妃腳踏金蓮翩然起舞,蕭寶卷在旁如醉如癡地欣賞,並不斷高聲喝彩,曰「步步生蓮花」。李煜進而獨出心裁,要使金蓮花拔地而起,讓娘在立體的蓮花上表演她的拿手好戲採蓮舞。於是,他特諭工部,限期用黃金鑄造一朵六尺高的巨型蓮花。同時降旨娘,令其屆時以蓮花為舞臺精心獻藝。

  窅娘接旨,受寵若驚。為了進一步博得李煜的歡心,她晝夜絞盡腦汁思索演出方案,發誓要在這三尺見方的舞臺上一鳴驚人。她想,惟其天地狹窄,舞步當以小為宜。於是,她便借助燭光,手扶牆壁試探用足尖著地,碎步起舞。可是她沒料到,這樣一來,身體重心不穩,不是前後傾斜,就是左右搖擺,然而她卻覺得,這是歪打正著,會使舞姿愈加顯得輕盈多變。窅娘的這個意外發現,堅定了她標新領異的信念。為使足尖移動平穩,有力支撐身軀,她不惜皮肉受苦,用素帛層層緊纏雙足,從足趾、足踝一直纏到小腿腿肚,然後刻苦練習,循序漸進,由易入難,踮足展臂,進退旋轉,使精湛的舞技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正式演出這天,宮娥先搭梯將娘扶上以綾錦帷幕遮掩著的金蓮花座。熠熠生輝的蓮花四周,事先已用珠玉纓絡等寶物裝飾一新,放眼望去就像五色祥雲縈繞。帷幕拉開之後,窅娘望著蓮花下面眾星捧月的南唐君臣,尤其是李煜,心中不免有些驚慌。為了穩定情緒,她伴著悅耳的絲竹聲,揮動長袖驀然來了一個先發制人的「亮相」,隨後便在蓮花上熟練地舞了起來。她時而回旋起伏,像蓮舟淩波;時而反身屈腰,如一彎新月。她這新穎奇特的舞姿,使得台下觀者神魂顛倒,舉座皆驚。一些近臣當即吟詩讚頌,討好李煜。其中以唐鎬的詩聯為最:

  蓮中花更好,
  雲裡月長新。

  另有一首《金蓮步詩》亦雲:「金陵佳麗不虛傳,浦上荷花水上仙。未會與民同樂意,卻與宮裡看金蓮。」此詩雖然微帶諷喻之意,但當時沉醉於精神享受的李煜未予理會。

  窅娘,這個成功首創中國古代芭蕾舞的青年舞蹈家,就是這樣慘淡經營,獻身藝術,憑藉自己的才華和對李煜的鍾情,以及李煜對她的知遇之恩,憑藉兩顆才情並茂的心靈碰撞激發出的靈感,為中國的舞蹈史詩譜寫了一曲浪漫的樂章。至於後世有人東施效顰,弄巧成拙;有人包藏禍心,落井下石;釀成有宋以降封建社會婦女普遍纏足的愚昧陋習,製造了千餘年使婦女身心健康世代慘遭戕害的巨大悲劇,則是善良的娘所始料不及的,也是同她纏足的美好初衷背道而馳的。

  儘管如此,能夠有幸親近李煜的宮娥還是為數有限,後宮絕大部分宮娥則因無緣受寵而飽受精神折磨。她們自妙齡入宮,被九重宮牆隔斷了人生的全部樂趣,終年過著顏若春花、命似秋葉的淒苦生活,任聽歲月虛度,空使青春蹉跎。甚至連李煜有時都不免同情與憐憫她們的命運。一次,李煜同對他傾心多年又始終未能如願的宮娥慶奴相遇,二人不禁憶起以往彼此渴望的一段時光,當初姿色傾國的慶奴深為自己在妙齡宮女反下人老珠黃而涕淚沾襟,李煜也為他們當初那段童貞熱戀情緣和偷食愛情禁果的往事有負于慶奴而遺憾,遂以一柄繪有垂柳的黃羅扇相贈,並在扇面上題了一首《楊柳詞》:

  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消魂感舊遊。
  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態拂人頭。

  整日浪跡女寵,蜷縮在詩酒風月中自我麻醉的李煜,有時頭腦清醒起來,想到大江北岸厲兵秣馬的宋軍和雙方一觸即發的戰事,想到家國面臨的日薄西山的暗淡前景,內心不禁又被刀光血影所襲擊。為了逃避嚴酷現實的威逼,從幻想中尋求暫時的精神慰藉,自幼文弱怯鬥,好生戒殺的李煜又頻頻拜倒於佛門,乞靈佛祖來拯救自己。哪知此舉竟事與願違,又走進了趙匡胤設下的陷阱。

  趙匡胤圖謀征服南唐由來已久。早在發兵之前,他就利用李煜崇佛尚經、樂施好善的弱點,派遣內應潛入金陵,化裝僧侶進行間諜活動。其中有一江姓少年,名正,字元叔,削髮投奔名刹清涼寺,受戒于法眼禪師佯裝修行。李煜每召法眼入宮講經,他都以貼身弟子身份隨行,借機刺探禁中虛實。法眼圓寂後,他接替該寺住持,法號「小長老」,繼續出入宮中,向李煜灌輸佛門關於「六根」、「四諦」,天堂地獄,輪回轉世,因果報應之說,意在消除李煜對趙匡胤南征的警覺。李煜為其辯才所惑,盲目地推崇他為「一佛出世」。

  小長老的身價隨之陡漲,言行愈加有恃無恐。一次,李煜見他身穿價值昂貴的紅羅銷金法衣,指責他用度豪奢,有違佛門清心寡欲的規戒。他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回答:「陛下未誦《華嚴經》,安知佛祖也愛富貴?」並得寸進尺,祈請李煜慷慨施捨,造塔塑像,先在牛頭山營建佛寺禪房千間,剃度僧徒千人,廩米緡帛,悉由府庫調撥。其險惡用心在於消耗南唐財力物力,渙散人心,腐蝕鬥志。

  篤信佛祖的李煜,竟對此毫無戒備,惟小長老之言是從。他除了詔令境內大修佛寺,廣度僧尼外,又在宮內擴建永慕宮禪院,尤其是淨德尼禪院,專供老年宮女出家修行。同時又在鐘山建造由他親筆題字「報慈道場」的僧舍,致使禁城內外處處紅牆碧瓦,晨鐘暮鼓,大有重現「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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