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煜傳 | 上頁 下頁
三六


  複念頃者淮、泗交兵,疆陲多壘,吳越以累世之好,遂首為厲階,惟有貴國情分逾親,歡盟愈篤,在先朝感義,情實慨然,下走承基,理難負德,不能自已,又馳此緘。近奉大朝諭旨,以為足下無通好之心,必舉上秋之役,即命弊邑速絕連盟。雖善鄰之心,期於永保;而事大之節,焉敢固違。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是以惻惻之意所不能雲,區區之誠於是乎在。又念臣子之情,尚不逾於三諫,煜之極言,於此三矣,是為臣者可以逃,為子者可以泣,為交友者亦惆悵而遂絕矣。

  這封長信,可謂古代書簡中膾炙人口的上乘之作,它駢散兼行,情理交融,婉言規勸,坦誠真摯。為了喚起對方的好感,在信函開頭李煜直書自己的名字,尊劉為「足下」,然後暢敘他和劉往昔「情若弟兄」的「累世之睦」,以及對歷次「會面抵掌」談議的思念,傾訴了李煜將要派人傳書「罄申鄙懷」,「以代會面之談與抵掌之議」的意願,懇請劉「聽其言,如交友諫諍之言;視其心,如親戚急難之心。然後三複其言,三思其心,則忠乎不忠,斯可見矣;從乎不從,斯可決矣。」

  接著陳述南漢用兵道州,實為不智之舉,強調自古以來,「不顧小大強弱之殊而必戰者有四」:或雪父母宗廟之仇;或彼此烏合,民無定心,不戰不足以決存亡;或進退維谷,戰亦亡不戰亦亡,奮不顧命;或敵有敗亡之勢,我戰必勝。而就南漢來說,當下並不具備其中任何一個「必戰」條件。如是而戰,必不利於家國。

  再下來就是規勸劉,不要輕信那些坐而論道的「說士孟浪之談,謀臣捭闔之策」,企圖憑藉五嶺天險與北宋爭雄,並以後蜀滅國為例,論說北宋兵強馬壯,非劍閣大江等山川之險所能阻擋。尤其指出,南漢與北宋「封疆接畛,水陸同途」,北宋一旦「緣邊悉舉,諸道進攻」,南漢則將全線崩潰,一敗塗地。同時又提醒劉,吳越早已俯首聽命於北宋,北宋可以隨時調動吳越水師,自泉州出海直趨羊城,屆時將使「人心疑惑,兵勢動搖」;「岸上舟中皆為敵國,忠臣義士能複幾人?」待到狂瀾既倒之日想泛巨舟浮滄海,只怕也很難如願。有鑑於此,還是儘早對北宋收兵息戰,行「玉帛朝聘之禮」,以利宗廟社稷,以利黎元天下。

  李煜對這封書信的立意謀篇極為得意,他在文字上潤色後,令內侍送往翰林院繕寫,然後特派精通閩粵方言的知制誥龔慎義父子持書出使南漢。

  劉收讀勸降書後勃然大怒,痛斥李煜厚顏無恥,助紂為虐,當即寫了一封措辭強硬、出言不遜的絕交信令龔慎義之子帶回,又惱羞成怒地將龔慎義囚禁下獄。

  處於兩難境地的李煜對此十分無奈,只好遣使將他們來往的書信一併送往汴梁。趙匡胤閱後火冒三丈,遂命潘美為桂州道行營都部署掛帥出征,朗州團練使尹崇珂為副都部署,東西兩路直指賀州。攻克賀州之後,又連下桂州、昭州(治平樂,今廣西平樂)、連州(治桂陽,今廣東連縣),最後占韶州(治曲江,今廣東韶關)、廣州,於翌年二月滅掉了饒山澤之利、多商賈之稅的南漢。南漢亡國,李煜痛感兔死狐悲,心頭又罩上了一重不祥的陰影。

  趙匡胤見李煜軟弱可欺,便繼續對他施加壓力,詔示他派官護送樊氏婆媳安全渡江北上。顯然,這又是一起羞辱南唐的嚴重政治挑釁事件。樊氏婆媳,就是賣身投靠北宋的奸細樊知古的母親和妻子。

  樊知古,原名樊若水,字叔清,是南唐池州(治貴池,今安徽貴池)境內的一個落拓書生,因在金陵屢試進士不第,名落孫山,便懷才不遇,蓄意叛逃。此公自幼雖熟知經史,但好讀書不求甚解,竟在自己的名字上鬧出了一個大笑話。

  據說,他後來逃到汴梁,趙匡胤召見他並問起他的名字出自何書?

  樊若水回答道:「臣仰慕唐朝尚書右丞倪若水為人光明磊落,剛直不阿,故以先賢之名為微臣之名。」

  趙匡胤聽了不禁感到滑稽可笑,心想:樊若水啊樊若水!你是何等的粗心?唐朝尚書右丞哪有倪若水?只有倪若冰。你怎麼就沒看見那水字上面還有一點呢!這雖然是件荒唐事,但你總算還知道古人。假如聯要為你正名,改稱樊若冰,「若冰」的諧音又是「弱兵」,有違朕興兵統一天下的宏願。趙匡胤想到這裡,便順水推舟,對樊若水說:「既然你熟悉古人古事,朕為你改名『知古』如何?」

  樊若水聽說趙匡胤為他命名,深感終生不勝榮幸之至,急忙叩頭答拜:「謝陛下賜名,臣終生不忘知遇之恩。」此後便改稱樊知古了。

  樊知古當初在科場失利之後,心灰意冷,隻身漂泊到金陵西南的採石磯(今安徽馬鞍山附近)。採石磯,實際上是橫空楔入長江的一座石山,山色青翠欲滴,狀似蝸牛,又名翠螺山。它與對岸的天門山夾江對峙,雄偉險峻,長江流經此處,頓時顯得江面狹窄。採石磯與

  岳陽城陵磯、金陵燕子磯並稱「長江三磯」。它在平時,為遊覽者登臨的境地;而到戰時,則是征伐者搶奪的要衝。採石磯上有唐代詩仙李白的勝跡捉月亭,有東晉將軍溫嶠的勝跡燃犀亭,還有許多寺廟石塔。磯下密集的嶙峋怪石,又是漁人垂釣的理想場所。樊知古初到採石磯由於無依無靠,便棲身佛寺寄食,逐漸與北宋派到寺內的坐探,名曰小長老的僧人結識,二人狼狽為奸,暗中幹起了見不得天日的勾當。

  樊知古借垂釣之名,行偵察之實。他將大團絲繩,一端系於磯上石塔,一端藏在篷船艙內,乘蒙朧月色穿梭兩岸,按照固定方位,反復探測江面寬窄和水流緩急,直到獲取精確數據,繪製成圖。然後,他帶著小長老的密信,逃到汴梁伏闕上疏,向趙匡胤獻策造浮橋,越天塹,縮短渡江南進的時日,減少強攻硬拼的傷亡。

  趙匡胤念其甘願為北宋效犬馬之勞,特准他在汴梁應試進士,結果僥倖及第,經吏部選官,授職為舒州軍事推官,參與北宋策劃征伐南唐機務。職務雖不算高,但作用舉足輕重。因為他專門搜集南唐軍事機密和掩護北宋諜報人員的潛伏活動。舒州亦名長慶,與池州雖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分屬敵對雙方,樊知古不敢渡江回故里探親,生怕南唐地方官吏緝拿,解往金陵治罪。於是,他又上書趙匡胤,請求與家人團聚。

  早在樊知古叛逃陰謀敗露之初,南唐群臣就義憤填膺,紛紛上書李煜,要求嚴懲奸細家屬,以息眾怒。李煜懼怕趙匡胤的淫威,遲遲未敢動手,只是下令將樊氏婆媳就地軟禁。如今接到趙匡胤的禦旨,李煜不禁暗自慶倖。他想,多虧當初沒開殺戒,否則今日將無法交代。迫於無奈,他只好忍辱含憤,再次違心從命,將奸細家屬奉為上賓加以款待,然後派遣特使攜帶禮品專程護送。

  李煜越是退讓,趙匡胤就越是威逼。北宋開寶六年(公元973年),他又派翰林學士盧多遜出使南唐,以所謂「朝廷重修天下圖經,史館獨缺江東諸州」資料為由,向李煜強行「借用」江南現存州、軍的山川形勢圖。

  盧多遜博通經史,多謀善斷。精武少文的趙匡胤「黃袍加身」之後發憤讀書,定期要史館提供所需圖書,盧多遜當時參與史館修撰事宜,每逢獲悉趙匡胤調閱的書目,便通宵挑燈閱覽,熟悉書中所記,待到趙匡胤閱後發問,盧多遜都對答如流,辨析史實,評議時政,深為趙匡胤器重,幾至言聽計從。在趙匡胤的心目中,翰林院供職的名士,能肩負如此重任者,非深諳南唐歷史地理的盧多遜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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