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陸遊 | 上頁 下頁


  完顏亮從未放棄過佔領江南的欲念,如今為了擺脫蒙古人的威脅和轉移內部視線,更是積極準備南侵。秦檜死後,南宋政府中的抗戰派逐漸抬頭,紛紛要求收復失地,也使完顏亮感到不安,決意壓迫以至滅亡南宋。紹興二十六年,完顏亮遷都燕京,同時著手修復為戰火損壞的汴梁,作為南侵基地。紹興三十一年正月,完顏亮命參知政事李通告知宋賀生辰使徐度說二月末金主要到河南觀花,然後去淮右打獵。河南指今天的洛陽,與淮右都是南宋領地,金主賞花射獵於南宋境內,用意不言自明。

  五月,金朝遣使來賀高宗生辰,提出兩國由現在的以淮水為界改為長江、漢水為界,要求派金主指定範圍內的大臣一位、老將楊存中、鄭藻及高宗親信一人前往南京(開封)與金談判,同時通知宋朝金主將于九月前往泗州、壽州和陳、蔡、唐、鄧等地打獵。金使態度惡劣,並說出欽宗趙桓已死的消息來威脅高宗。趙構憤而回宮,其後指示文武眾臣:「今日更不問和與守,直問戰當如何。」

  這年九月,完顏亮發動大軍南犯了。他一邊分遣軍隊進攻川陝和荊襄兩路,一邊率同大軍六十萬,號稱百萬,直逼渭水清河口。南宋派劉琦率大軍沿運河北上迎敵。劉琦是一位名將,紹興十年曾以四萬兵在順昌大破金兀術的十萬大軍。他準備在淮陰迎擊敵人,可他左翼的王權卻很快在皖北合肥潰退,劉琦大軍陷入金兵的包圍,不得不向揚州退卻。十月,完顏亮進駐合肥,高宗抗戰的決心動搖了,準備航海逃命。經丞相陳康伯一再勸導,這才下詔親征。王權一退再退,建康的左翼完全暴露。完顏亮抓住這個機會,隨即準備渡江。

  這時中書舍人虞允文奉詔至採石犒軍,鼓動起王權殘部,頭天沖沒了金兵準備渡江的小船七十多條,次日又燒毀金人大小兵船三百餘條。完顏亮渡江不成,揮師轉攻揚州。劉琦的軍隊在皂角林和金人遭遇,打了一個勝仗後退至鎮江。宋軍掌握了一定數量的兵船,在長江中流巡弋,給金兵一定牽制。南宋軍和金人已成劃江而守的形勢。不久,女真內部的矛盾激化,東京留守曹國公褒自立于遼陽,即金世宗完顏雍,改元大定。

  完顏亮部下聞變,殺掉完顏亮,一邊派人和南京議和,一邊向淮北退卻。十二月,金兵全部退回淮北,完顏雍還都燕京。同時南宋的將領也陸續渡江北上,收復淮南州郡,雙方仍以淮水為界。

  陸遊在戰爭爆發前即被召回臨安,先任大理寺司直,旋遷樞密院編修官。他雖然沒有直接參加抗金鬥爭,但一直在幕後緊張活動,並熱切關注著戰爭。紹興三十一年十二月,均州鄉兵總轄杜隱攻入河南府,收復西京洛陽。陸遊聞訊極為興奮,以興奮高昂的筆調歡呼這一勝利:「白髮將軍亦壯哉!西京昨夜捷書來。胡兒敢作千年計,天意寧知一日回。

  列聖仁恩深雨露,中興赦令疾風雷。懸知寒食朝陵使,驛路梨花處處開。」在《喜小兒輩到行在》一詩中,他以同樣的調子歌唱國土的收復:「傳聞賊棄兩京走,列城專為朝廷守。從今父子見太平,花前飲水勿飲酒」。因為戰爭勝利,陸遊才能享受天倫之樂,使他心情好得飲酒如飲水。三十三年閏二月,陸遊的一位兄長赴任去揚州,陸遊作《送七兄赴揚州帥幕》:「初報邊烽近石頭,旋聞胡馬集瓜洲。諸公誰聽芻蕘策,吾輩空懷畎畝憂。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樓望遠涕俱流。豈知今日淮南路,亂絮飛花送客舟。」詩中寫到頭年完顏亮進逼採石和瓜洲時人心惶惶的情景,對當朝人士能否繼續把持大局深表懷疑,對自己人微言輕不能進獻謀策只能懸心吊膽深為苦惱。

  金兵北退時,南宋沒有趁機追擊,收復淪陷區,除了老百姓無力繼續承負戰爭,高宗信心喪失、只求偷安等因素,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南宋國力衰弱,守已不易,又何言攻?所以在勝利之初,南宋舉國上下乘勝追擊呼聲甚高。趙構於三十一年十二月去建康,人心大振。但他很快退縮了,令前線收兵,恢復和議。

  次年二月返回臨安。作為最高君主,他不能憑一時意氣賭上一國命運。作為普通人,他只苛求安樂,不願冒險。但熱情正盛的主戰派很不滿意。趙構在完顏亮南下時起用張浚守建康,金兵北退時,很多人都希望張浚出任江淮宣撫使,擔當追擊重任。但趙構卻委命其職於早已不孚眾望的楊存中。於是,朝廷重新爆發了主戰與主和之爭。給事中、中書舍人等有封駁詔令權力的官員在丞相陳康伯支持下,退回了委任楊存中的詔書。高宗既畏金人,又不能服眾臣,心灰意冷,便於這年六月把政權交給太子,自己退居德壽宮,當太上皇。太子即位稱孝宗,改明年(1163年)為隆興元年。

  陸游始終是主戰的,但從他後來在《賀張都督啟》中提出「熟講而緩行」的主張,又在《代乞分兵取山東劄子》反對冒攻京東來看,他不是只有熱情,沒有理智。戰當戰,只是不能盲動,這與趙構的畏金成病、不敢言戰是兩回事。趙構也不是一味賣國投降,而是客觀條件使他不能大有作為,審時度勢選擇了和。他過於軟弱,行為上近似賣國投降,為史家所不齒。公正地說,在南宋朝中,只有主戰派與主和派之分,沒有愛國派和投降派之別。

  《老學庵筆記》卷九中載,楊存中在戰爭爆發前主張據守長江,待敵勢衰頹再擊之,而後徐圖北進,一反當時多數士大夫列兵淮北的意見。而陸遊在《代乞分兵取山東劄子》中提出固守江淮而不急攻京東,與楊存中一樣是審時度勢反對冒進,是策略問題不是態度問題。史家或傳記作者將主戰和愛國等同起來臧否南宋人物是缺乏歷史意識的,是以今非古,或是囿於當時人們的情緒之見。這樣塑造出的陸遊形象,只是文學作品中的陸遊,不是歷史上的陸遊。此外,在這次抗金鬥爭中的陸遊是人微言輕幾乎起不了什麼作用的,若以他在後世的文名來推度他當時的作用,以為他若不能作中流砥柱至少也要能推波助瀾,否則就不合於其偉大形象,這也是景仰熱愛過度。

  至於為了塑造他的偉大形象而去歷史材料包括他的傳記、詩文中尋找論據,以至牽強附會,就完全是背學術之道而行了。如有些學者將《書憤》中「樓船夜雪瓜洲渡」一句說成是他在紹興三十一年參加偵察敵情的戰鬥記錄。試想陸游時任朝中一秘書式的小官,怎麼會用得上他冒著夜雪、乘著戰船去偵察敵情?該詩作于孝宗淳熙十三年,寫到瓜洲不一定親身到過,即使到過也非在當時。

  陸游《焦山題名》中載他在孝宗隆興二年任鎮江通判時踏雪登焦山,望瓜洲渡上的戰船,慨然盡醉。另孝宗乾道七年也到過這一帶,憑弔舊時戰場,作詩《過採石有感》。「樓船夜雪瓜洲渡」一句與這兩件事有關,並非他親身參戰的記錄。他一生沒有直接介入戰鬥的記錄。出現這樣的錯誤,是為詩人某些戰火紛飛、刀光閃閃的詩歌表面所迷,是極力要將他塑造為戰士——最毋庸置疑的愛國者形象的下意識所致。其實,雖然陸遊沒有親自上陣,他不是已經用他的筆投入了抗金洪流嗎?這支詩筆的意義,又豈是一把劍一支戈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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