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陸遊 | 上頁 下頁


  陸遊滿腔熱忱被澆了一盆涼水,大受打擊,心情沉鬱,無可奈何地回到故居,後來他有詩憶及此事:「我年甫三十,出身事名主。狂遇斥不用,晚辟征西府。」書生意氣,不諳世事,不識時務,以為只要願望良好,就能大展宏圖。一遭挫折,便覺得報國無門,建功無望,而放浪山水,結交名士,時發憂歎:「匆匆過三十,夢境日已蹙。」科舉之路行不通,陸遊便幻想以武建功。嶽飛就是由一名小小將官而在抗金鬥爭中成長為一位叱吒風雲、威名赫赫的大元帥的,韓世忠、韓琦、張浚等都是憑金戈鐵馬博得光宗耀祖、封妻蔭子的。陸游希望通過殺敵報國來實現雄心壯志是很自然的事,因為國家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才。辛棄疾不是也吐露過「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的胸懷嗎?在宋金對峙的年代,許多有志青年都會有這個既為個人也為民族、國家的良好心願。只是,一則當朝並不給這些人以報效君王、實現自我的機會,嶽飛的結局就是最讓人寒心的惡例。二則以陸遊的特長,做個搖旗呐喊的歌手還可以,馳騁疆場、運籌帷幄不過是文人的幻想。

  可貴的是他不僅有此幻想,也在努力為自己的幻想添加現實基礎。他閒居在家,「好結中原豪傑以滅虜自誓。商賈、仙釋、詩人、劍客,無不偏交」。還研讀兵書,與人討論兵法。他這種積極進取的態度,雖然沒給他帶來預期的結果,但使他活得更加有聲有色,使他不斷走向新的生活,產生新的詩句。

  秦檜為相一十八年,像一座大山,將一切有志之士都壓得喘不過氣來。紹興三十五年十月,秦檜死去,高宗的屈服苛安思想失去了有力的支撐,不由不向抗戰派這邊搖擺過來。朝野人士紛紛議論邊事,主張抗金,淪陷區人民也盼望王師北上,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這年十二月,高宗下詔斥退一班奸人,貶謫到偏遠地區,而重新起用被秦黨壓制、誣陷的抗戰派。如曾幾便被用為提點兩浙東路刑獄。整個朝廷開始有了一些清明氣象,正派人物開始抬頭。陸遊興奮地吟唱道:

  「棠梨花開社酒濃,南村北村鼓冬冬。
  且祈麥熟得飽飯,敢說穀賤複傷農!
  崖州萬里竄酷吏,湖南幾時起臥龍?
  但願諸賢集廊廟,書生窮死勝侯封。」

  湖南臥龍指張浚,這位抗戰派的中堅人物尚未被起用,說明高宗還在搖擺之中。陸游希望張浚如臥龍騰起,喊出時人強烈要求抗金的心聲。「書生窮死勝封侯」並非說陸遊不想用世,甘守窮廬,而是以此更加強烈地表現「但願諸賢集廊廟」的良好願望。正如杜甫「願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並非真的不計較個人生死只為天下寒士慮,而是因為自己是天下寒士之一,推己及人,天下寒士俱歡,自己不也可免受凍的慘境嗎?陸遊心中是把自己當作諸賢之一的,諸賢被起用,自己就有進入國家廊廟的希望了。

  這時期,陸游的母親于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去世,紹興二十六年,四子子坦出生。他的小女兒阿繪是在他三十七歲那年出生的。

  陸游成了一家之主,建功立業,是為自己,也為家庭,當然也為國家。

  紹興二十六年,曾幾改知台州,四月先赴行在,陸遊作詩《送曾學士赴行在》送行,流露出不得用世的苦惱、焦慮,也表白了他不甘平庸、沉寂的決心:

  「二月侍燕觴,紅杏寒未拆。四月送入都,杏子已可摘。
  流年不貸人,俯仰遂成昔。事賢要及時,感此我心惻。
  欲書加餐字,寄之西飛翮。念公為民起,我得怨乖隔。
  搖搖跋前旌,去去望車軛。亭鄣鬱將暮,落日淡陂澤。
  敢忘國士風,涕泣效臧獲。敬輸千一慮,或取二三策。
  公歸對延英,請問方側席。民瘼公所知,願言寫肝膈。
  向來酷吏橫,至今有遺螫。織羅士破膽,白著民碎魄。
  詔書已屢下,宿蠹或未革。期公作醫和,湯劑窮絡脈。
  士生恨不用,得位忍辭責。並乞謝諸賢,努力光竹帛。」

  恩師被起用,自己空有許多謀策不得進獻,朝政有了起色,但積弊未除,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觀。在對恩師的期望裡,詩人既表示了關心國事的拳拳之心,也表達了參預國事的殷殷之意,暗含對自己前途的無限期盼。紹興二十七年,辛次膺為給事中,他是一個正直的人,被秦檜壓制了許多年。陸游既謙遜也滿懷自信地給他寫了一封《上辛給事書》以自薦。

  「某聞前輩以文知文,非必巨篇大筆,苦心致力之詞也。殘章斷稿,憤譏戲筆,所以娛憂而舒悲者,皆足知之。甚至於郵傳之題詠,親戚之書牘,軍旅官府倉卒之間,符檄書判,類皆可以洞見其人之心術才能,與夫平生窮達壽夭。」

  陸游的信心源自他的詩文,他鋒芒未試,唯一的資本也就是多年來的作品。他的文可洞見人心術才能的觀點是很有道理的,而為了說明這一道理,列舉種種事例,條分縷析,深入淺出,極有說服力。

  由這篇自薦文足可看出他的文才和分析、判斷能力。

  他引唐人的話「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樹為靶子,駁道:「是不得為知文者。天下豈有器識卑陋,而文詞超然者哉?」陸遊數番落第,都與他長於詩文而短於器識有關。但官方考試所設立的器識標準是有所偏頗的,陸遊的器識卑陋文詞不會超然的見地很有獨到之處。那麼能否反過來說是否文詞超然者必然器識高卓呢?雖然從邏輯上說這並不成立,只能說擅長詩文者在某些方面有過人才華,但當辛給事在讀這篇旁徵博引、辯才無礙、氣勢奪人的文章時,恐怕會同意這一推論。次年陸遊的出仕,大概就是這封不卑不亢、入情入理的自薦書起了作用。

  「賢者之所養,動天地,開金石,其胸中之妙,充實洋溢,而後發見於外,氣全力餘,中正閎博,是豈可容一毫之偽於其間哉!」這是孟子「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及呂本中「涵養吾光」觀點的發揮,也表達了文如其人,以文觀人的文藝思想,無論從知人識才還是品詩論文來說都是寓有啟迪意義的。辛給事完全可由此文而對陸游的心志、性情、才華一目了然。

  不管怎麼說,從朝政變化的大勢講,從陸遊思想的成熟和才能的具備講,他都要開始用世,融入時代洪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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