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
硬著頭皮去赴宴,讓八郎當眾趕出來,或者當眾羞辱,他可實在受不了,沒有溫鍾馗那種本事。去平康坊嫖妓?他更沒光顧過。在幕府裡,有不少官妓,他從沒沾過邊。他搖搖頭又擺擺手,拒絕幹這種事。 溫庭筠是什麼腳色?他想做的事兒,是非做不可,誰也阻擋不住。又瘦又懦弱的商隱怎能經得住他的連轟帶炸軟磨硬泡,沒用一頓飯功夫,忐忑不安的李商隱便乖乖地跟隨溫庭筠,來到晉昌坊令狐綯宰相府。 新建的宰相府,高門大院,一對石頭獅子守衛在大門口,當跨進大門,來到庭院,則又有一番景象。 一般王府宰相府院內,栽種的盡是白楊樹,與平民百姓家院落沒太大區別。王府宰相府院內的白楊高大些,而平民百姓家的矮小些罷了。大詩人韓愈在《示兒詩》中,描寫他的靖安坊住宅時,寫道:「庭內無所有,高樹八九株。有藤婁絡之,春花夏陰敷。」 令狐綯家的院落裡,除了白楊樹之外,還栽種著皇城內獨有的梧桐樹。它葉子生得別致,有如伸開的手掌。花很小,淡黃色,散發出一股幽香。因為是皇家樹,移栽在宰相八郎府上,在樹幹四周,特別製作了欄杆,欄杆上還精雕著龍鳳圖案。 李商隱心下一驚,這八郎真是利令智昏,膽大包天,龍鳳圖案是皇上特有的標誌,如果被諫官發現,定會彈劾他有謀篡野心。可是自己卻不能直言相告,八郎會不高興的。 李商隱憂心忡忡地跟在溫庭筠身後,走進前廳。 前廳可比恩師府上的客廳大得多,裡面裝潢富麗豪華,天沒全黑,便燃起燈燭,更使大廳有一種喜慶、歡樂氣氛。 參加宴飲的客人已經到齊,可是主人卻沒有露面,眾人落座後,竊竊議論著。 溫庭筠的座席被安排在前排,距離主人僅隔一個位置。 他哈哈大笑道:「我今天是宰相大人的貴客,你們看看,這位置多麼顯貴!」 眾人認得這位風流倜儻、不拘小節的白衣學子,都跟著嘻嘻哈哈笑著,打著諢。 李商隱見沒有自己的座位,羞得滿臉通紅,站在大廳門口,遲遲不想進去。來來去去的僕役,都是年輕新人。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他,所以沒人跟他打招呼,被冷落一邊。 溫庭筠走到自己座席上,剛要坐下,忽然發現李商隱不見了,連忙起身,看看大廳內,沒有他,跑到大廳門口,也沒看見他,有些驚慌。 難道是被僕役們擋在門外,他自己回去了?即使回去,也要打個招呼,告訴一聲啊! 他拉住一個年輕僕投,問道:「看見一個身著灰白袍子的人嗎?跟在我身後的那位。」 「他是您家的跟班嗎?他在這兒站了好半天,後來就不見了。」 溫庭筠哭笑不得,這傻瓜把義山賢弟當成自己跟班「書童」了;有這麼老的「書童」嗎?「書童」能穿長袍嗎?亂彈琴! 他跑到大門口,問了守門家丁,都說此時只有進來的,沒有出去的。 如果沒有出大門,肯定在大院內,一定能找得到。溫庭筠是個自來熟,善於交際的人,很快找來三四個僕役家丁,讓他們分散去尋找,他自己卻站在大廳門口跟幾個進來的客人聊天,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不一會兒,李商隱被帶到大廳門口。 一個家丁以為功勞不小,向溫庭筠興奮地述說道: 「你這跟班,真沒少喝墨水。我在一棵大梧桐樹下找到他時,他正在吟詩哩。他還會吟詩?咱聽不懂他念念有詞,忽高忽低,都說些什麼玩藝兒。我叫他,他還沒聽見,沒理我;我走到他跟前,說你家主人在找你,你亂跑什麼?他笑笑,什麼話也不說。真是個怪人!」 溫庭筠從懷裡掏出一個銀元寶,遞給那家丁,那家丁千恩萬謝,高高興興走了。 「義山賢弟,快跟我進去,八郎快來啦。」 「溫兄,我還是回去吧。八郎沒請我,沒安排位置,像個局外人……」 「咳!我請你來,一切由我去安排,不用他八郎操心!快進來吧。」 無奈,李商隱確實拗不過溫兄。進了大廳,有不少人認識李商隱,知道他的詩名,都站起來與他抱拳施禮問候。 溫兄把義山賢弟安排在自己與主人之間的空位置上,李商隱推讓一會兒,架不住溫庭筠再三勸說,只好坐下,但心裡卻很不安,推測一會兒八郎來了,會出現怎樣尬尷的場面。 五 天已不早,酒菜早已擺好,只是主人未到。溫庭筠不願再等候,率先舉杯,要大家跟他共飲三大杯。 眾人見他坐在前排,靠近主人身邊,以為他是受主人之托,招呼人家先喝先吃,於是眾人都開懷暢飲起來。 酒過三巡,溫庭筠提議唱和詩賦。 眾人多數都是進士,都是八郎的追隨者,豈有不會吟詩乎!有幾個率先站起吟詠起來,搖頭晃腦,架子不小,詩卻平平常常,毫無意味。 溫庭筠站起來,指著李商隱,笑道:「坐在我身邊的這位詩人,大家都知道他的大名,都吟詠過他的詩,但不見得都認識他,見過他。義山賢弟及第十多年,才華超群,經綸滿腹,卻不被朝廷重用,長期飄泊天涯,沉淪幕府,壯志百無一酬。今晚,就讓大家開開眼界,既一睹他的尊容,又聆聽他當場吟詠。下面就讓義山賢弟吟唱。」 李商隱詩名很高,眾人中有不少人搜集並珍藏他的詩,都能背誦出來。大家都很興奮,專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當眾吟詩場面,李商隱經得多哩,沒放在心上。可是,今天是在京都,又是在相府,當著八郎的同事和追隨者吟詩,則大不一樣。他慢慢站起來,向眾人抱拳施禮,然後吟道; 何處哀箏隨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 東家老女嫁不售,白日當天三月半。 溧陽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後同牆看。 歸來輾轉到五更,梁間燕子聞長歎。 剛剛吟罷,令狐綯匆匆從門外走進來,尚未脫去官服,摘掉官冠,跟眾人招呼著來到前排,發現李商隱,仿佛吃了一驚,但轉瞬間現出笑容,對他點點頭,馬上就跟溫庭筠問候道: 「溫兄,讓你久等,實在對不住。皇宮徹宴小弟,小弟不好拂皇上面子,只能陪伴左右。知道兄弟們久等著急,可小弟更急呀!溫兄原諒,溫兄請原諒。」 一朝宰輔跟一個白衣秀士這等客氣,真會讓人受寵若驚。可是溫庭筠心裡有數,八郎如果沒有重重請托,才不會這等低三下四!溫兄沒有笑,也沒有回報以同等熱情,只默默地等待著。 李商隱驚詫八郎的表現,不明白內中契機。八郎沒有惱怒自己不請自來,他從心眼裡直念叨「阿彌陀佛」。 八郎坐下,端起杯先敬溫兄,後又敬眾人,同時還對李商隱點了點頭,讓他也一同暢飲。 李商隱心裡十分感動,覺得眼前這個八郎,才是昔日那個熱情清高的八郎。 「溫兄,剛才你們好像在唱和吟詩。是誰在吟詠?我沒有聽清楚,再吟詠一遍好不好?」 八郎變得何其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李商隱幾乎要流下感動的眼淚。 「是義山賢弟在吟詩。令狐大人,如果真想聽,我代為重吟一遍如何?」 溫庭筠手端酒杯,先看看李商隱,見商隱同意地點點頭,又看看八郎,八郎也點點頭,只是眉毛動了動,眼神微微一變,隨後便恢復了常態。溫庭筠的嗓子非常好,能唱很動聽的歌,常常與那些歌妓唱男女二重唱。他抑揚頓挫地吟詠著,就像歌唱似的,使眾人震驚,也使八郎興奮不已。 但是,李商隱卻毫無表情。他希望八郎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商隱,這首豔情詩的題目叫什麼?」八郎問道。 「詩的題目?沒有題目。如果給它冠以題目,就叫《無題》吧。」 「什麼?《無題》!很別致,《無題》豔情詩,很刺激!」 溫庭筠明白義山的心事和詩的中心思想。八郎愚蠢無知,令溫庭筠惋惜。他不得不出面把詩解釋清楚,笑道: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