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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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徐州,他受到府主盧弘正的熱情接待和器重,不僅充任節度判官,還兼作記室。不久,由盧弘正的推薦,他得到侍御史頭銜,被稱之為寄祿官,又叫憲官,是從六品下階。 李商隱生活安定,精神愉快,和同僚關係非常融恰,經常與幕僚們宴游集會,有時撫琴彈瑟,有時春郊射獵,有時聽歌歡飲,有時唱和詩賦,情意殷殷。 這時期,他創作許多詩歌,尤其詠史詩,寫得最好,隱約表達著內心深處的抱負和願望,以及對國家的憂慮。在數量上,雖然沒有桂管時期豐富,但是質量上,已經達到了顛峰。 十月,令狐綯拜相,引起李商隱思想波動,開始創作出著名的《嬌兒詩》。 不幸的事,接踵而來,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春,盧弘正病逝於徐州鎮所,接著鄭亞也卒於循州。接連兩位恩師兼知己至交離他而去,使李商隱悲痛欲絕,重又陷入孤獨無依的痛苦境地之中。 第十七章 陳情令狐綯 一 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年)殘春時節,李商隱離開徐州,回到東都洛陽,攜眷屬再度回到長安,仍然居住在樊南舊居。 李商隱此時已經四十歲,詩名很高,但政治上卻一籌莫展,毫無建樹,經濟上更加潦倒窮愁,貧病交迫。 他回到舊居,便病倒床上。他寄予希望的一些朝廷重臣,幾乎凋零殆盡,如崔戎、令狐楚、王茂元、鄭亞、盧弘正都已病逝;還有幾位正在遭受貶黜,如李回,他自己都顧不了自己,怎能向李商隱伸出援手。 想到自己的一些知己好友,也沒有一個能夠依託的。溫兄庭筠是個熱心腸之人,但和自己一樣失意潦倒;韓年兄瞻是個豪爽勇於助人之人,但他位微言輕,也被牛黨排擠冷落……而令狐家三兄弟,七郎和九郎都在外地,遠水不解近渴。 只有八郎可以幫忙。他位居宰輔,恩寵無比,一言重千鈞,但是,這個貴而忘舊的小人,和自己隔閡頗深! 李商隱在病榻上,翻了個身。如果自己尋不到汲引之人,得不到俸祿,只好餓死京都!他歎了口氣,除了哀告陳情令狐八郎之外,沒有別的路可走! 陳情,這是他最為憎恨的兩個字!為了陳情,他吃盡了羞辱,遭盡了譏諷,受盡了白眼。一提起這兩個字,他就好像看見令狐綯那張冰冷的國字臉,圓眼淡眉上落了一層冰霜,大而闊的嘴角,向下耷拉著,令人膽寒。 「夫君,藥已煎好。」王氏從外屋進來,見丈夫心事重重,不高興地申斥道:「夫君,又想什麼呀?好好養病,身體養好,想幹什麼都成,都能吃上飽飯,幹嗎非得做官?『天涯地角同榮謝,豈要移根上苑栽?』既然朝廷黑暗得像個染缸,為什麼還要往裡跳呢?」 「唉!我不做官,能做什麼?」 「務農,像在永樂那樣,過一種安適恬靜的田園生活,不是很好嗎?」 李商隱搖搖頭。在徐州幕剛剛吟過:「且吟王粲從軍樂,不賦淵明歸去來。」此刻卻要真的「歸去來」? 王氏見丈夫不再言語,知道勸也沒有用,笑著道: 「快把藥喝了。這藥還真靈,每次你喝完的藥底子,用水沖了沖,我喝進肚子裡,說也奇怪,肚子不疼了。」 「你不是右腹疼痛嗎?這藥是治我心悶心虛心絞痛,對你的腹痛不會有作用的。不可亂吃藥,不對症吃藥,會出毛病的。」 其實王氏是肝病,而李商隱體虛心虛,是心臟病,這是兩種不同的病。草藥也是不能亂吃的。王氏的肝病,因為無錢醫治,已經患病多年,臉色蠟黃,眼白像黃煙熏過似的,皮膚都變黃了。但為了操持家務,仍然要不停地忙裡忙外。 王氏苦笑著,答應不再吃藥底子。 「明天請醫生給你也開個方子,去抓點草藥。不能再拖延了。」 「不礙事的。在洛陽家,找過醫生,吃過幾副藥,沒覺得怎樣。不吃藥,慢慢也會好的。你放心吧。」 李商隱看看妻子,比過去瘦多了,一對杏仁眼,變得出奇的大且渾黃;嬌豔的面頰,像被霜打過,變得枯黃;一頭秀髮變得蓬亂,像堆枯草;那雙纖纖素手,幾時變得皮包骨頭,像雞爪!他心裡一陣難過,眼睛濕潤了。 王氏發現丈夫在端量自己,羞澀地笑笑,安慰丈夫道: 「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明天請醫生看看,開個方子,抓幾副藥。這回放心了吧?」 李商隱明白,看醫生抓藥是要花銀子的,而自己恰恰就缺這東西。能怪妻子不去看醫生嗎?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妻子的手,禁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 「是我不好,沒有本事!沒讓你過一個舒心日子……」 「夫君,不要這樣,會傷身子的。」 王氏像撫慰孩子似地勸解著,自己強忍著沒和丈夫抱頭大哭一場,發洩一下經年鬱積的委屈和勞苦。 李商隱喝下藥,仍然沒有放開妻子皮包骨頭的手,愛憐地撫摸著,像下決心似地道: 「天不會斷絕我李商隱生路的,我一定要讓你幸福。」 王氏終於忍不住,投入丈夫的懷裡,嚶嚶哭泣起來,流著幸福欣慰的淚?還是委屈辛酸的淚?以至悲痛欲絕的淚? 只有李商隱的心,才知道。 二 在家靜養數日,又吃了些草藥,李商隱已經能起身到戶外走動散步。 初夏樊南,綠樹濃蔭,菜圃稻畦,繽紛綺錯,雞鳴犬吠,猶如江南水鄉。 李商隱走在田埂邊,並沒有全身心地投進美好自然懷抱中,享受陽光熏風的恩賜,在頭腦裡卻想著如何去拜見令狐八郎,如何干謁八郎,如何請他伸出援手……一大堆的「如何」,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胸悶異常。 第二天,他勉強說服了妻子,租一輛小馬車,終於進了長安都城,來到開化坊令狐府門前。 「啊呀!是李公子,好久不見,貴體可好?」 一個老家丁,從門裡迎出來,向李商隱問安。 「令狐大人可在?湘叔可好嗎?」 「公子你還不知,八郎位極人臣,騰達顯貴,已不在這裡居住了。」 「哦?」李商隱驚詫了。 「在晉昌坊重新建了一座宰相府,那氣魄,比老爺在世時可大多了!要見他,得去晉昌坊。」 「湘叔和老太太都搬過去啦?」 「沒有。老太太不願意搬。湘叔呀,是八郎不准他搬過去。像我們這些老家人,一個也不准過去。其實說句心裡話,讓我們搬過去,我們還不高興過去哩!這裡究竟是老爺太太住過的地方,我們捨不得離開!」 老家丁說著說著好像氣不打一處來,火啦。 湘叔從裡面出來,步履蹣跚,眼睛也不好使,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道: 「你在和誰說話呀?那是誰?」 李商隱病未好,也不敢快走,邊走邊招呼道:「是我!商隱。湘叔,你老好啊?」 「什麼?是商隱賢侄嗎?什麼時候到京的?快進來,還沒住下嗎?這回府上寬敞了,有好多房子沒人居住,就住這兒吧。」 「湘叔,自徐州府主盧公仙逝後,我就回來了。攜妻帶子又搬進樊南舊居,不想麻煩了。」 「這是什麼話!八郎搬出去啦,七郎和九郎又不在京城。這大院子空落落的,你把全家都搬進來,正好!一會兒,我去稟告老太太,她一定很高興。」 李商隱確實不想「麻煩」令狐恩師家。事情提得太突然,沒一點思想準備,況且也得跟妻子商量商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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