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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期間,八郎也光顧多次,看著病弱得走了形的商隱,連連搖頭歎息,不再用話挖苦他,似乎還有些同情和憐憫。

  李商隱終於堅持參加吏部釋褐試,並堅持到底。大概感動了考官,張榜時,果然榜上有名,釋褐授官,任秘書省校書郎。

  按照唐朝官制,秘書省隸屬中書省之下,有校書郎八人,正九品上階。秘書省職掌「邦國經籍圖書之事。有二局,一曰著作,二曰太史,皆率其屬而修其職。」(《舊唐書》卷四)校書郎品級不高,但向來被學子們認為是清要之官。由校書郎被選為宰輔的人很多,如元稹、白居易等。李商隱知道個中情形,因此喜不自禁,對自己的前程寄予很大希望。

  可惜,秘書省的席位尚未坐暖,很快被外調位低事雜的弘農縣尉。

  縣尉,是次於縣丞、主簿的縣令佐官。他既要逢迎層層官長,又要親手執鞭奴役、盤剝百姓,這使李商隱感到痛苦和難以接受。

  他想起邊塞詩人高適出任封丘縣尉時,那沉痛的詩句:「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釋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大詩人杜甫任河西縣尉也不堪忍受,曾吟詩道:「不作河西尉,淒涼為折腰。老夫怕驅走,率府且逍遙……」

  把自己趕到縣尉任上,是誰在背後搞的鬼呢?

  李商隱知道,此時在位的宰輔,仍然是牛党中人。能是他們嗎?他也不願意懷疑八郎能在背後做什麼手腳。有苦只能忍耐,有淚只能往肚子裡強咽。既成事實,難以接受也得接受,不去弘農又去何處呢?

  李商隱懷著憂鬱、無可奈何的心情,告別湘叔和七郎九郎,而八郎推說有事很忙,不與面別。

  五月,花紅柳綠的季節,長安依舊熙熙攘攘,一派繁華,不因李商隱心境不好,而黯然失色。他雇了一乘小驢車,抑鬱不快地離開了京城,去弘農上任。

  弘農縣屬陝虢觀察使管轄。李商隱去弘農上任,首先要一一拜見上司,而上司中最大的官員自然是觀察使。當時的陝虢觀察使是孫簡。

  孫簡屬牛黨,個子矮小粗胖,一臉橫肉,生得刁蠻霸道。

  對於一個小縣的小小縣尉,他連正眼看一下都不願意。

  李商隱走進衙門,經過通稟被引到書房。見了觀察使,抱拳施禮道安後,站在地中央,等待訓話。可是等了半天,孫簡仍然一聲不吱,只是仰頭望著天花板。

  初次見面,上司總要訓斥幾句,怎麼一句話也沒有呢?李商隱感到奇怪,也望瞭望天花板。那天花板是用花紙裱糊的,與其他房屋的頂棚沒有什麼區別。又等了二個時辰仍不見上司發話,李商隱笑笑問道:

  「大人,如果沒事,下官暫且告退回縣,改日再來聆聽賜教。」

  「怎麼?想走?沒一點規矩!來人呐,給我亂棍打出去!」

  猛然間跑出四個彪形大漢,不由分說把李商隱挾持當中,就往外拖。

  「住手!大人,下官不知有何得罪,竟要棍打?請明示。」

  「見本官,為何站而不跪?以為你是王茂元的人就敢不跪嗎?打!按倒地上,先打二十殺威棍!」

  李商隱個子不矮,但身子虛弱,且又多病,哪裡吃得消這四條漢子的大棍!十棍下去,已經皮開肉綻了,又打十棍,連爬起的力氣也沒有了。

  孫簡見把小小縣尉按倒地下時,就已轉身回內室去了。他才不願瞧這打人場面。

  幸虧有個老吏看他可憐巴巴的,把他背出衙門,送上驢車,否則非喂了觀察使家的狼狗不可。

  回到弘農縣,縣令看他被打成這副模樣,哈哈笑個不停。

  足足躺了兩個月,才得痊癒。

  一天,在牢房裡查點囚犯時,有個犯人突然跪倒他的腳下,痛哭流涕地喊冤。李商隱讓他站起,把詳情說說。

  這犯人一邊流淚,一邊敘述道:「我家就我這麼一個獨根苗苗。五年前,我才十五歲,就被抓進大牢裡。開始被打入死囚牢,後來經大理寺卿複審,就一直被關押在這裡。那妞不是我害的。我是路過,看見她被姦污,躺在路邊死了。她父親就指認我是兇手。我冤枉啊!大人救救我!」

  「怎麼會這樣?」

  一個獄卒也過來幫他說情。但是,這案子是觀察使孫大人斷的案,別人都不敢替他翻案。

  李商隱領教過觀察使大人的蠻橫,可是,無限期地把一個青年關押在大牢裡,不是毀了他一生嗎?李商隱很氣憤,答應為他寫一個奏摺,送到大理寺。

  幾天後,觀察使孫簡親自跑到弘農縣,大罵李商隱告他黑狀!還命役吏把他捆綁起來,要押到陝州處置。

  多虧縣太爺出面說情,還有縣衙大小官吏一齊跪倒,請孫大人息雷霆之怒,才免了李商隱被捆綁被押走之苦。

  李商隱一氣之下,掛冠而去,在縣衙東牆上留下一首詩,曰:

  黃昏封印點刑徒,愧負荊山入座隅。
  卻羨卞和雙刖足,一生無覆沒階趨。

  李商隱認為,與其瓦全,不如玉碎。卞和的雙足雖被刖去,但是,倒可以免去一輩子可恥的折腰趨承。

  縣太爺很同情李商隱,欽佩他的才華,騎匹快馬追趕他,想請他回來。

  李商隱坦率地又吟一首詩,道:

  陶令棄官後,仰眠書屋中。
  誰將五斗米,擬換北窗風!

  縣太爺感慨頗深地勸道:「縣尉大人,你『不為五斗米折腰』,仿效陶淵明,清高雅趣,令人豔羨!可是全縣子民又有誰來為他們說話,為他們主持公道呢?縣衙裡只我一個父母官,我是孤掌難鳴啊!那青年在縣牢裡關押五年了,本官不是不知道,但我一個人又有什麼辦法呢?」

  李商隱本想「脫衣置笏,永夷農牧」,「不為五斗米折腰」,歸隱田園,但被縣太爺的一席話說動了心。

  不久,朝廷命姚合以給事中的身份,接替孫簡出任陝虢觀察使兼陝州刺史。他是唐代名相姚崇的曾孫,性格灑脫、隨和,頗有詩人氣質。他與李商隱非親非故,但早聞李商隱的名氣,崇拜他的才華,所以到任後,馬上親自請他複職還官。

  李商隱沒有拒絕,但是出任弘農縣尉,並不是他的理想。憑著自己的絕世才華,僅任小小的九品官,且還要受人排擠打擊,怎麼忍受得了?特別是昔日的朋友、同年、同事,都紛紛升遷,仕途順利,內心更加苦悶,懷才不遇之感深深地折磨著他。

  三

  開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文宗皇帝病危,詔宰相楊嗣複、李玨到禁中,想要他們擁戴皇太子敬宗少子成美監國。

  兩位宰輔認為這是順理成章之事;皇上生病,太子監國;皇上病逝,太子即位,誰也不會反對。於是兩位宰相跪請皇上放心,而他們自己卻未把太子監國之事放在心上。

  神策軍兩位中尉仇士良和魚弘志,卻對太子監國看得異常重要。兩位太監私下緊張地商議著:

  「皇上力主太子即位,將來對你我大不利呀!」魚弘志盯著仇士良道。

  「你我統領神策軍,朝野大臣誰敢放個屁!太子即位敢不聽我輩之言?」

  仇士良經過甘露之變,連文宗皇上都不放在眼裡,驕橫不可一世。

  「仇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講。假如讓太子即位,則擁立之功在宰輔身上,而不在你我二人身上。太子即位,功不在你我,將來他能聽你我之話嗎?另外,該死的文宗皇上,近來頻頻召見大臣,你我都不在場,他是否在……」

  「有這等事?該死的皇上,早就該死!我等早就該把他除掉,省得生出是非!」

  「仇大人此話有理。皇上要除掉,太子也要廢掉,我們要另立新君。大人,你看哪個皇子不錯?」

  「穆宗第五子,文宗弟弟潁王炎不錯,頗聽我話,每次見面都畢恭畢敬。這小子很不錯。」

  兩個人說到做到,先派人把文宗皇上隔離軟禁起來,不准任何大臣進宮見駕。然後矯詔擁立穆宗第五子文宗弟弟李炎為皇太弟,廢掉成美太子,複封陳王。

  宮中震驚,朝野一片驚詫。

  仇士良和魚弘志加緊宮廷政變步伐,當晚就把文宗皇上騙至大明宮太和殿,僅用一條白帶,就把一代天子送到西天極樂世界。兩人立刻擁立皇太弟李炎繼承了大統,這就是唐武宗。

  經過仇士良和魚弘志威逼和勸說,唐武宗下詔賜死楊賢妃、穆宗第八子安王溶、陳王成美。

  李商隱在弘農聽說文宗駕崩,十分悲傷。他很讚賞文宗為人勤懇、生活樸素。即位後,就想重振朝綱,除掉奸宦,平息黨爭。商隱痛哭著,吟詩道;

  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
  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真珠始是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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