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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三

  聽到李商隱去涇源跟王茂元家小姐結婚,事先沒說一聲,哪管透個信也好嘛!所以七郎很難過,年也沒過好,風痹症有些加重,一直在家裡休養。

  李商隱跨進房門,七郎正仰躺床上,緊走幾步,來到床邊,抓住七郎的手,道:

  「七哥,是小弟處事太急躁。結婚之事,本該跟兄弟們商量,都怪我不好。」

  七郎翻身坐起,滿眼的惱怒和氣憤,當聽到商隱的自責,漸漸陰雲散了,反而覺得自己太不關心弟弟的終身大事,竟自疚道:

  「哪能怪你自己,賢弟,是愚兄之錯。去年我曾問過你跟女道姑、歌妓和一位小姐的交往。當時,你滿臉通紅,我也就沒有深問,是愚兄關心不夠。我聽說王家七小姐很漂亮,知書達理,對不對?」

  李商隱見七郎這麼快就原諒了自己,一塊石頭放了下來。七小姐當然很漂亮,但是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笑了笑,道:

  「七哥,婚前,我真的不知道岳父是李党中人。如果知道,我絕對不會娶他家小姐,就是神仙下凡,也絕對不會的!七哥,請相信小弟。」

  七郎見商隱起誓發願的誠懇樣子,覺得責怪他也沒有什麼道理。況且,自己跟商隱頂多是兄弟、朋友,沒有干涉他選擇婚姻的權力,於是安慰道:

  「商隱賢弟,此事已成過去,不要再說吧。只要你覺得娶王家小姐好,別人怎麼看,怎麼議論,都不必管,不要往心裡去。愚兄相信你的選擇,也祝賀你幸福。什麼時候弟妹來京,一定給愚兄介紹認識認識。」

  李商隱覺得七郎這麼輕易地理解了自己,很不放心,又有塊烏雲漸漸移來,籠罩了心頭。

  七郎見商隱心情仍然不暢快,又安慰道:

  「不要管朝中朋黨鬥爭!我最恨結黨營私,這是對聖上不忠的表現!家父生前也常為此事苦惱,幾次想脫離朋黨,但是,有些人是故交世交,不好斷然脫離關係。家父往往採取不歧視李党中人,用人和引薦人時,以才以賢不以朋黨為取捨,所以在太和九年,朝廷大貶李宗閔、蕭浣、楊虞卿、李翰時,家父不僅未被貶放,反而以吏部尚書除左僕射,進封彭陽郡開國公。不參與黨爭,不捲入黨爭中,做一個正直耿介的人,一切以國家朝政為重,不以一己之私為重,一身正氣,光明磊落!商隱,我們應當做這樣的人!」

  「七兄,說得極是!小弟正是不想也不願捲進黨爭之中。小弟最敬佩的人,除了恩師之外,就是表叔安平公。他超然物外,不理睬朋黨,不站在任何人一邊。在兗海幕府時,他常常講這些事,以此告誡當時的幕僚們。

  「七兄,說句心裡話,小弟是相中王家小姐的賢惠、知情達理。早在洛陽時,他家住在崇讓裡,與我家堂兄讓山是鄰居,我就認識她,並愛上她,常常給她寫詩。她也寫和詩給我。我們相愛已經三四年了。我們結婚,絕對不意味著就加盟李黨。我要以恩師為榜樣,光明磊落,一身正氣!」

  這時,八郎氣哼哼地步進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李商隱,罵道:

  「光明磊落?家父屍骨未寒,你就背恩向敵,見利偷合!不是?為什麼不告而別,偷偷去涇源結婚?這是光明磊落嗎?不是見利忘恩、見利偷合,又是什麼?你真是家父的好門生!家父臨終遺言你全忘了!你是個背恩小人,詭薄無行!我不聽你的詭辯!不聽!不聽!」

  八郎就差沒捂上兩耳,斥駡完就憤憤地離開了,不屑跟李商隱這樣的人在一起。

  李商隱想追出去向他解釋,七郎拽住他,搖著頭,道:「你還不瞭解他嗎?你越解釋,他越沒完沒了。不用理他,你先住下,和以往一樣住下。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我住的,就有你住的。晚上,我和九郎給你接風,祝賀你新婚之喜。」

  「這……還是不要吧。」

  「不,不用你操心,吩咐湘叔一會兒就能辦好。你發現沒有,湘叔這陣子衰老得厲害,七十多歲的人。還叫他跑前跑後,不行了。八郎想叫他回老家,我的意思就讓他住在這裡,我們給他送終!老家他也沒什麼人啦,回去還得修理老房子,還得自己料理生活,至於後事也沒有人管,不如就住在京城。

  大家住在一起熱熱鬧鬧,養老多好。」

  「七哥的主意很好。湘叔願意嗎?」

  「我還沒跟他講哩。得先跟八郎說,他同意才行。」

  八郎是令狐家的當家人,別人是無權處理這樣的事情的。

  李商隱為湘叔的去留,擔起心來。

  四

  唐代及第進士參加吏部的釋褐試,考取的標準有四條:一為「身」,即取其「體貌豐偉」者。二為「言」,取其「言詞辨正」者。三為「書」,取其「楷法遒美」者。四為「判」,取其「文理優長」者。在吏部被取中者,還須送到中書省再審核,然後授官。

  開成三年(公元838年),李商隱參加吏部釋褐試。主考官果然是周墀和李回。考前,李商隱把岳父的兩封信,親自送到他們的府上。雖然李商隱沒能看見他們的尊容,得到他們親切接見,但是,在考試中,他們確確實實高抬了貴手,給王茂元留了情面,吏部終於選錄了李商隱。

  不幸的事情接踵而來,吏部把選中的人上報中書省時,卻被中書省長官駁回,在李商隱的名字前批曰:「此人不堪任用!」並把他的名字抹去。

  在通常情況下,吏部錄取,銓敘擬官,是不會出現問題的,中書省一般不阻撓留難。誰料想在李商隱身上卻出現了特殊。

  消息傳來,李商隱正在韓畏之府中飲酒消愁。

  因為沒有外人,六姐也從內室出來作陪。席間都為妹夫抱不平。

  六姐一向文靜內向,此刻也憤憤然道:「中書省誰這麼壞?

  跟商隱有私仇嗎?」

  畏之欲說又停,看看商隱正把杯酒喝盡,搖搖頭,勸道:

  「義山年弟,不要灰心,今年不成還有明年。現在中書省掌權是牛党的楊嗣複,肯定是他幹的!」

  李商隱不知自己怎麼得罪了這位大人。按說這位大人跟恩師令狐公是世交,過去常到令狐府上宴飲,應當知道自己是令狐公的門生。再說了,他升為宰輔時,自己還代濮陽公給他寫過賀狀。他為什麼要這樣呢?

  「去年父親推薦你時,他不也是宰相嗎?」

  「不是,他當時是戶部侍郎。鄭公覃是宰相。如果他是宰相,我也完了。」

  李商隱聽了畏之的話,終於明白楊嗣複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名字抹去。原來他把自己算在李党中人!他痛苦地又連喝五杯。身體虛弱,哪能抵得了酒的力量。他已酩酊大醉。

  第二天醒來,頭腦發漲,眼睛睜不開,喝了幾口水,又睡了過去。

  六姐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韓畏之卻滿不在乎。他知道酒醉不死人,讓商隱好好睡睡,在睡夢裡擺脫不幸的遭際。

  第三天,涇源派人送來兩封信。

  一封是岳父大人的信。他以節度使的名義,催李商隱趕快回幕府,有許多公事要他來辦。有點刻不容緩的意味。

  一封是王家七小姐的信。她得知中書省把商隱的名字抹去非常氣憤,斥責朝廷選人唯親唯黨,而不是唯賢,還引用李白的詩句「天生我才必有用」來安慰商隱,希望他儘快回涇源團聚。

  韓畏之見李商隱閱過信後陷入沉思中,勸道:「年弟,莫如七妹所言,回到涇源,一為公務二為私情,二者兼顧,何樂而不為也?洛陽母親處,我派人送些銀兩,並代為探望,如何?」

  唉!過去是恩師周濟,養家餬口,現在是岳父和畏之周濟,養家餬口,什麼時候自己能獲俸祿,養家餬口呢?李商隱眼含淚水,垂下了頭。

  「年弟,我聽送信人說,七妹聽到你未過關試的消息,整整哭了一夜,非要跟送信人一起來京。七妹是個剛烈女子,又善解人意。她是想到京來分擔你的痛苦和憂愁。」

  「七妹在我們姊妹中,性格最倔強,心眼又好。你若是月底不回去,她就會自己跑來的,誰也阻止不了。」

  李商隱這回動心了。邠州以南一帶的山路經常有強人出沒,很不安全!一個年輕女子,怎麼可以隻身走這條路呢?他站起來,問道:

  「送信的走沒走?讓他先回去說一聲,我馬上就回涇源。」

  「送信人騎的是驛馬,信送到,馬上就往回轉,是不在京城停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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