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李商隱是個極為敏感之人,來到涇源不久,就看出來了。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心裡一直不寧靜。好在老岳父對自己極好,事事照顧,有時都讓畏之嫉妒。

  「不要生氣。我要把他留在身邊。他的章奏寫得極好,曾得到彭陽公的真傳。我一個粗人,正需要這麼個人幫幫我。」

  李商隱與七小姐進入洞房。七小姐坐在床邊,心裡咚咚跳個不停,等待夫君揭去蓋頭。李商隱卻抓住愛妻的手,激動地道:

  「我像在做夢,像牛郎終於踏著鵲橋過了銀河,跟愛妻……」

  「夫君,七夕天上有星光嗎?洞房裡有燭光嗎?」

  「有。七夕,滿天燦爛星光,洞房裡當然有紅燭高照……」

  「不對吧!為什麼賤妾看不見?」

  李商隱這才發現蓋頭沒揭,哈哈笑著,把愛妻擁到懷裡。

  有講不完的情話,有說不盡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突然從京都傳來牛党中人楊嗣複被提升為宰輔。

  似有牛黨捲土重來之勢。

  王茂元深知自己是李党中人,曾得到李德裕賞識重用。現在如果牛黨一旦上臺得勢,自己受到威脅事小,最堪憂慮的是商隱今年的釋褐試。吏部中有周墀和李回二位學士,都是李党中人,與自己交誼頗深,但到了中書省,一旦落入楊嗣複、李玨手中,那就很難說了。

  他沉吟半晌,把商隱叫到面前,親切地道:「商隱賢婿,新婚中,又當過年,本不該讓你辦公事。但是,楊嗣複升任宰輔,不可不草擬書狀,以表祝賀之意,所以想請你代勞揮筆為之,如何?」

  過去在令狐府,李商隱聽說過這人的名字,仿佛曾與他見過一面。這人頗有才學,與恩師友善。現在得升宰輔,理當祝賀,所以欣然答應。回到自己書房,很快便寫成《為濮陽公上楊相公狀》,又檢看兩遍,奉呈岳父大人。

  王茂元接過狀書,非常高興,沒想到小女婿揮筆立成,才學如此宏富,前程定然無可限量。讀完狀書,不禁贊道:

  「賢婿,寫得好!有如此才學而不被重用,實乃朝廷一大損失。老夫他日上朝,一定鼎力相薦。噢!推薦人才,朝廷尚有成例,要回避親故。不過,我還有些世交,請他們援引,我看不成問題。」

  李商隱是希望岳父薦引的,但見他如此世故,講出自己難處,心裡一陣黯然。舉薦賢才,不避親故,歷朝均有先例,岳父卻說要回避?那麼,舉薦畏之年兄時,為什麼沒有回避?

  算了!避親就讓他避親好啦,省得別人以為自己是為了得到岳父薦引,才娶他的女兒。

  王茂元忽見賢婿呆呆地想著什麼,並沒有聽自己的誇獎,心中不悅,認為對自己不尊重,不再多話,差人趕緊把狀書送進京城。

  二

  過了正月十五日,李商隱懷著戀戀之情,離開新婚妻子,趕赴京城參加吏部釋褐試。

  臨別時,王茂元草書兩封信:給職方郎中兼判西銓的周墀一封,給吏部員外郎充任宏詞試官的李回一封,並命李商隱親自送去。

  李商隱本想拒絕,既然要避親,又何必寫信呢?但見岳父一臉嚴肅、鄭重神情,只好聽之任之了。

  妻子把他送出城,叮囑道:「中與不中,都要儘快派人告知消息。切切記牢!」

  李商隱點點頭,揮手之間,見妻子用手捂著嘴,一雙杏仁眼滴下兩行淚珠兒,心中酸酸的,一勒韁繩把馬圈回,站在馬蹬上,道:

  「但能中選,立刻回來接你進京,勿急!」

  講完,兩腿一夾馬肚子,鞭馬向前沖去,登上了征途。

  殘冬時節,涇水波平浪靜,緩緩向東南流去,兩岸一片嫩綠,景色異常宜人。

  過了邠州,離開涇水向南,便進入山區。

  李商隱走在崎嶇山路,心緒依然未能平靜,對於前程,原本尚抱十足信心,但衣袋裡裝上岳父大人的兩封信之後,卻又擔心起來。

  應進士試,需要干謁溫卷,已成為流俗,成為必然;沒想到應吏部的釋褐試,更需要託人情走後門,這仕途何等艱險!難道自己還要奔走十年嗎?仕途和這山路是一樣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呀!

  到了京城,在哪落腳呢?

  按理說,韓瞻居所最為合適,他是年兄又是連襟,還是好朋友。但是,過去自己到京都是吃住在令狐恩師家,如果此次到京不住恩師家,會不會讓別人認為,恩師仙逝,自己便遠離他家,另尋門戶?其中八郎肯定會這樣想,肯定會因此而不悅的。況且恩師臨終時還叮囑:「我視他如子,已經十年了。你們要親如手足,相互幫助。勿負我意。」

  李商隱終於決定去恩師家。

  進得院門,湘叔從裡面迎出來,向左右看看,把他引進客房。

  每次來京都住恩師家客房的正室,好像這正室成了他專用的私房了。可是今日,湘叔卻把他引進西廂房北屋。

  他墊起腳向正室看看,裡面並沒有人居住,好奇地剛想問,湘叔用手止住,搖搖頭。

  李商隱不明其意,進了西廂房北屋,迫不及待地問道:

  「湘叔,那正室有人住啦?」

  湘叔又搖搖頭,歎口氣道:「八郎不讓你再來……唉!你娶王家七小姐的消息傳到京城後,八郎氣得一連罵了你好幾天!說你再來,就把你趕出去。所以我想你住在這兒,八郎不知道,就不會過問的。一旦知道了,我也好應付他。放心吧,就在這兒住。八郎正在晉昌坊買地,想另外再建一座宅院,整天忙著哩。」

  李商隱頗感奇怪,自己與王家小姐成婚,八郎何氣之有?

  更不該謾駡自己,於是道:

  「結婚之事,是在涇源臨時決定的,沒能告知恩師家人,也沒跟兄弟們和您商量,是我之過錯,明日我向兄弟們請罪,好不好?」

  「不在此!不在於此!」原來商隱還蒙在鼓中,不知所以!

  湘叔急急地解釋道:「你不知道朝中大臣私結朋黨嗎?」

  「知道一點。不過,李党的李德裕和牛党的牛僧孺已經不在朝廷,何談朋黨?」

  「這你就不明白啦。他倆雖然遠離京城,不在朝中,但各黨中人仍然在京,相互爭鬥並沒結束。令狐公平時多與牛党中人來往,跟李宗閔等人關係尤密切。令狐公就是牛党中人。王茂元是令尊岳父,他結識的均是李党中人。李德裕非常賞識他的勇略,幾經薦拔,官步青雲。你原是令狐公的門生,現在是王茂元的女婿;你原來是牛黨,現在跳到李黨中,八郎能不罵你嗎?」

  李商隱這才恍然大悟:朋黨鬥爭,最恨背叛行為。自己無意之中,竟捲入黨爭的漩渦之中,如何是好?他陷入沉思中。

  「去年你去涇源府,我曾提醒你要慎重考慮。當時以為你知道朝中黨爭情形,會從黨局出發,考慮婚事和入幕問題,所以沒有明白告誡你。如今木已成舟,只有好言向八郎解釋、告罪了。」

  「湘叔,我當時真的不知道岳父他是李党中人,也沒考慮朝中朋黨關係,只以為他曾結交鄭注,鄭注已被殺,岳父又獻出家財,事情已經過去,哪裡考慮他和恩師是對立的兩黨中人呢!」

  「商隱,其中情形我知道,我也理解。當初如果不理解你和王家小姐已經真誠相愛,我會阻止你去涇源的。現在,你最好跟八郎好好講講。對!七郎正在家中休養,先去跟七郎說說,然後再找八郎。」

  李商隱有一種大禍臨頭之感,心裡亂極了,向他最要好的朋友七郎說說,可能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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