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二三


  過去八郎瞧不起李商隱,對父親愛護李商隱非常不滿,認為是無端偏愛,不值得,而現在他理解父親為什麼對李商隱好,因為李商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詩賦寫得好,章奏文字天下第一,將來完全可以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會成為自己堅定的朋黨盟友。李商隱當然不知道這種變化的深層意義,但是他還是喜歡八郎的這種變化。

  他反復吟詠八郎的詩,忽然詩興發作,提筆《和令狐八綯戲題二首》,其中第二首,頗值得品玩,詩雲:

  迢遞青門有幾關,柳梢樓角見南山。

  明珠可貫須為佩,白璧堪裁且作環。

  子夜休歌團扇掩,新正未破剪刀閑。

  猿啼鶴怨終年事,未抵熏爐一夕間。

  九郎讀罷,不解其意,問道:「李哥,你這是說給誰呀?

  是讓八哥追那個妓女嗎?」

  商隱微露苦澀地笑道:「我是希望八哥把錦瑟從溫庭筠手裡奪回來。起二句是以景作比,迢迢的青門外邊,被隔離開能有多遠?終南山由樓頭柳樹梢望去,不是歷歷在目嗎?這是說錦瑟姑娘近在眼前。接下兩句也是比喻,明珠穿起來才可佩帶、璧玉經過琢制才能成為玉鐲。緊承上二句,就是說錦瑟姑娘近在眼前,你應當努力去追求,即『有花堪折直須折』,不應當放棄。五六句說錦瑟姑娘正在等待你去受。最後兩句是說不應當放棄轉眼即逝的機會,否則你將『終年』陷入『猿啼鶴怨』的痛苦之中!」

  「原來是這樣。不過,李哥,你這是白費心機。算了吧。

  父親正在給八哥張羅婚事。」

  李商隱感到背上一陣冰涼。八郎根本沒有誠心誠意愛過錦瑟姑娘!那為什麼當年要阻止別人去愛?為什麼要跟別人去爭呢?八郎太霸道!他不禁為錦瑟姑娘的不幸傷感。

  九郎見他默默不語,眼含淚花,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四

  二月放榜時過月余,李商隱還沒回華州幕府,這使崔戎焦急不安。他猜出表侄今年又落第了。

  崔戎為他的進士中第,可以說是盡了力。他曾三度派人用重金托門求主考官,還親筆寫信推薦,都沒起什麼作用。他深為歎息道:

  「位低言微啊!又被放為地方官,這些主考官怎麼會重視我崔某人的托請!但是……表侄的恩師令狐楚已官至檢校右僕射兼吏部尚書,他與宰相李宗閔又交好,結為同黨,他們不可能不為表侄請托呀!但是……主考官難道是李德裕的人?朋黨之爭越來越激烈,他們又分別與宦官勾結,朝政越來越黑暗。」

  去年,李德裕和李宗閔同時在朝為相。一天,文宗皇上問李德裕道:「你知道朝廷有朋黨嗎?」

  李德裕不加思索地回道:「當今朝中,有一半大臣結了朋黨。雖然有些大臣是後來調進朝中,但往往因為追逐個人私利而陷進朋黨中。陛下如果能重用持中立態度的大臣,那麼朋黨則不攻自破矣。」

  皇上道:「大家都認為楊虞卿、張元夫、蕭浣是一方朋黨領袖。你看怎麼辦?」

  李德裕請求皇上把他們都趕出朝廷,到地方做剌史。皇上採納了他的意見,把他們都貶出朝廷。

  當時崔戎正在朝中任給事中,現在想起這些往事,不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表侄兒依附令狐楚,是站在李宗閔一邊。他一而再地落第,是不是與朋黨之爭有關係呢?假如當真捲入朋黨鬥爭之中,他這一生可就休矣!

  崔戎想到這兒,趕緊叫來管家崔寬,讓他把自己一封親筆信,送到京城令狐府。

  李商隱接到崔戎催他回華州幕府信後,覺得在京城賦閑很無聊,有這封信也好跟恩師當面告辭。

  果然,令狐楚閱過崔戎信後,沉思片刻,道:「商隱,別灰心喪氣,明年再來京應試。朝中之事……唉!崔公戎刺史大人說得對,你尚年輕,又沒有功名,離開京城有益無害。崔大人有膽有識,正直耿介,愛民如子,政績昭著,乃輔佐朝廷之瑰寶。加入他的幕府,老夫放心。」

  長安距華州不遠,李商隱與崔寬雇一乘小驢車,沒用一天功夫,就回到華州刺史府。

  崔戎看見商隱拍手擊掌,高興地道:「回來得正是時候!剛接到進奏院的通報,說皇上聖體痊平。華州距京這麼近,不上表狀慰問祝賀,聖上豈有不怪罪之理!」

  李商隱吃了一驚。

  在京都確有聖體欠安之說,至於痊平之聞,他卻沒聽說過。聖體欠安與痊平,往往與宮廷朝政變化有關係,一般百姓是不會知道內情的,做地方官的也是跟著傳聞跑。只有在朝大臣經常出入宮廷,才能略知一二,可又懼怕禍及自己,往往都守口如瓶。李商隱住在令狐楚府上,對聖體安否,毫不知曉,就是這個原因。

  「表叔,既然進奏院有通報,必定無誤,趕快奉表陳賀。」

  商隱邊說邊向記室廳走去。

  崔戎舉手阻止道:「賢侄歸來尚未歇息,怎好立即執筆?

  到議事堂休息片刻不遲。」

  「現在已是哺時申刻,派人騎快馬,黃昏戌時才能趕到京城,不耽誤明天早朝奉上御覽。」

  「皇上能否御覽華州刺史的賀表,實在不敢奢望,但賀表是一定要在明天早朝奉上。你歇歇,一邊再想想怎麼寫。我去叫人備馬。」

  表叔是個性急之人,就像有十萬大軍包圍了華州,火速佈置去了。

  李商隱沒有去議事堂,回到記室廳,看見自己掌書記的辦公室,各樣東西紋絲未動,推開窗戶,深深吸了口春天的空氣,心裡很是敞亮,坐進椅子裡,早有侍從把一杯濃釅的茶水送到幾案上,磨墨書童已把墨汁磨濃。

  每當坐進椅子裡,面對幾案上的筆墨,他就感到有一股快慰的暖流,在心頭湧動,頭腦略略思索,靈感便開始躥向舌尖,不由自主地兩唇蠕動,文句似水般奔流而出。他呷了口濃茶,心裡想著自己要寫一篇《代安平公華州賀聖躬痊複表》,於是握筆在手,當書童把絹帛展開鋪好,一揮而就。

  他把筆交給書童,重又吟詠一遍,方覺忠君禱祝之情盡訴,仰靠在椅背上,雙目微閉,心想文宗皇上如果能像德宗皇上賞識令狐恩師表狀那樣,賞識自己的奏章,自己就不會困頓記室了……李商隱每每這時都要陷進一種企盼的無際無涯的深淵而不能自拔。

  五

  賀表送走第三天,朝廷傳詔使忽然駕到,華州刺史府大小役吏與幕僚,齊集議事堂。

  崔戎不卑不亢,一臉正氣,跪在地上接旨。

  傳詔使王仕岌是中使太監,扯著怪腔,咬文嚼字地宣佈:

  調崔戎為兗、海、沂、密四州觀察使。

  眾人震驚!

  崔刺史在華州廉潔以公,愛民如子,治理華州尚不足一年,就遠調山東齊魯之荒僻之地?眾人都為他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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