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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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今生今世也報答不了恩師的大恩!」 李商隱重新跪倒再拜,已淚流滿面。 離開刺史府,來到汴河岸邊,柳枝輕拂,河水濤濤翻滾,一浪高過一浪,向遠處天際奔湧。 李商隱身著淺綠絲綢長袍,頭戴天藍色方巾軟帽,與去年初來汴州大不一樣,仿佛搖身一變,成了一位貴公子。只是神色焦慮,緊抿的嘴角窩,像斟滿哀愁的苦酒。 令狐緒走在他右邊,令狐綸為他提著包袱,走在他左邊。令狐綯無精打采地跟在後頭,一聲不響,望著東逝的河水,想著自己的心事。 令狐緒伸手摟住李商隱的肩頭,親切地囑咐道:「家父不是說了嘛,回家看看,有什麼難處,一定要捎個信來。家父會派人幫你的。堂叔治病,一定需要銀兩,家父也會派人送去,放心好啦。」 李商隱面現羞色,為難地道:「讓恩師掛念了。小弟永世不會忘記!只恐今生也回報不了……」 「別說這種話!李哥,咱們比親兄弟還要親,是不是?用不著回報!」 九郎一直把商隱當作親兄弟看待,見商隱又是感謝又是回報,很反感。一年多的朝夕相處,他很喜歡商隱耿直、熱忱和博學才智,尤其商隱平易近人的坦誠,使他常常不自覺地把商隱與八哥比較,總覺得商隱才是自己的親哥哥。今日商隱竟要跟自己分離,心裡煩亂又焦燥,直想跟誰打一架。 「九郎!」 弟弟粗暴的頂撞,使七郎吃了一驚,忙喊住九郎。 「七哥!九弟說得不對嗎?」八郎從後面插嘴譏諷道,「義山弟整天把『感謝』『回報』掛在嘴上,誰知道心裡是怎麼想的呢?不把我們哥們放在眼裡也就罷了,對家父深更半夜教你寫作今體章奏,如果也不放在心裡,那可是大逆不道,會天誅地滅的!」 「八郎!義山不是這種人!九郎也不是這個意思!」 九郎沒想到自己的話被八哥做這樣的理解,不由得怒火中燒,圓睜雙目,把商隱的包袱往地下一丟,轉身一伸手抓住八郎胸前衣服,憤憤地責問道: 「你敢罵李哥虛偽?今天要你嘗嘗九弟鐵拳!」 說時遲那時快,八郎根本沒料到瘦小如猴的九弟,竟揮起拳頭,砸在自己的國字臉上,淡眉下的圓眼周圍立時出現一圈烏黑,從大鼻孔裡流出一注血。八郎順著九郎拳頭的慣勁兒,仰倒在汴河岸上,大聲地豬嚎起來。 這一嚎叫,首先使九郎醒悟過來,緊握的拳頭鬆開了,呆愣愣地凝視著趴在地上放賴的八哥,不知如何是好。 七郎趕緊跑過來,推開九弟,俯下身,拉住八郎的胳膊,想把他扶起來。 八郎把胳膊一揚,甩掉七哥的手,繼續趴在地上,豬嚎著,不肯站起來。 幸虧是清晨,離城又遠,汴河岸邊行人很少,沒有人圍觀。汴河浪濤拍擊著石岸,不時發出轟轟響聲,使八郎的豬嚎顯得單調而又乏味。 九郎被嚇壞了。弟弟打兄長,這還了得,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如果被父親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李商隱也被嚇呆了。九郎完全因為自己才動手打了兄長,如果九郎被恩師重罰嚴懲,自己如何對得起九弟呀!他上前跪在八郎身邊,給八郎連連叩頭請罪。 「都是因為你,使我們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毆打仇殺!你磕幾個頭就行啦?」 八郎停住豬嚎,仍然趴在地上,不依不饒地訓斥商隱。 「八哥,請你原諒九弟,你說怎樣處罰,我都答應你。請你說吧。」 八郎慢慢坐起身,首先看見九郎,便指著他吼道:「九郎!你動手打我,我就不認你是我弟弟!回家告訴父親,非把你趕出家門不可!輕的也要打斷你的腿,看你今後再練武行兇不啦!」 九郎呆呆地站著,任憑自己罵,不再對自己發威,八郎心裡略略平靜,轉過頭,看見李商隱跪在眼前,怒火又起,剛剛的疼痛、委屈、羞辱,全變成了乾柴,霎時燃起熊熊烈火,突然躍起,像頭激怒的凶獅,撲到李商隱身上,拳打腳踢,瘋狂了一般。 李商隱明白這就是八郎對自己的處罰,所以沒有一絲一毫的防禦和抵抗,挺直上身,依然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聲也不吭。 八郎見商隱如此這般,以為自己力氣太小,根本沒有打疼他,開始用手指甲撓,用牙齒咬。商隱臉上手背上血跡斑斑,模糊一片。 從八郎躍起痛打李商隱那一刹那,七郎就沖了過去,企圖拉開八郎,推開八郎,並用自己的身子擋住商隱,阻擋瘋狂的八郎。但是,七郎畢竟體質太差,瘦弱多病,哪有力氣拉動八郎,推開八郎?折騰幾個回合,便氣喘吁吁,連站立的氣力也沒有了。 可是,他頭腦尚清醒,靈機一動,索性把商隱抱住,向他身上一壓,商隱便倒臥地上,七郎用身子遮住商隱的腦袋。 八郎的拳腳紛紛落在了他的背上。 九郎看著李哥被打,心裡非常難受、焦慮,也異常惱怒,真想不顧一切地把八哥拽過來,再痛打一頓,再狠狠地教訓他一番。當他在一旁留心察看八哥的拳腳時,心裡漸漸平靜了,樂了!這哪裡是打人?八哥生得墩實,但個子不高;手粗腳大,卻沒有力氣。整天整月整年地背誦經書,吟詠詩賦,從來沒打過人,不知道怎樣運氣用勁兒,手舉得高高的,打下去卻是輕飄飄的,像給李哥拍打身上的塵土。打了幾下,李哥面沒改色,紋絲沒動,他卻累得呼呼直喘粗氣。直到他開始用手撓用牙咬,九郎才擔心,怕在李哥臉上留下傷痕,連忙跑過去,抱住八哥的後腰,輕輕一提把他提到一邊。 七郎趁機爬起身,看見商隱臉上血跡斑斑,氣得哭起來,指著八郎道: 「你……你,死鬼八郎!把義山賢弟打成這樣,讓他如何回家見他母親和堂叔?你毀了義山賢弟容貌,讓他今後如何見人哪!」 八郎看見李商隱臉上的血,大驚失措。真的毀了義山面容,如何是好?家父一定不會饒了自己的!他呆呆地望著商隱,半天不做聲。 九郎連連跺腳,猛砸自己腦袋,後悔沒有早點上前把八哥拽開,是自己害了李哥哥! 「看看你把李哥打成這樣!遭瘟的傢伙!」 九郎罵著罵著,氣滿胸膛,又要動手,嚇得八郎連連倒退,哀求道: 「九弟!好九弟,八哥不是故意的……親弟弟,是八哥一時生氣……不!不!親九弟,咱哥倆不要再為外人打架吵嘴,好不好?」 「李哥不是外人!是咱父親的弟子,就是咱們的兄弟,跟親兄弟沒有兩樣。不!比親兄弟還要親。」 「好,好,好!你說得對,比親兄弟還要親,聽你的。」 八郎說著違心話,看著九郎的臉色。 商隱擔心他們兄弟倆再因為自己打起來,趕緊爬起,把九郎推開,然後向八郎抱拳道: 「對不起八哥,都是小弟不好,請八哥包涵。七哥九弟,都是我不對,讓你們兄弟爭吵打架,實在對不起。」 說著,他又向七哥九弟抱拳施禮,然後揀起地上的包袱,從裡面抽出一塊白絹,抖開,上面現出一首七言絕句,題為《謝書》,詩曰: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韜。 自蒙半夜傳衣後,不羨王祥得佩刀。 李商隱把詩交給七郎後,擦了把臉,戴好方巾,背起包袱,深深鞠躬,道: 「請把小弟的《謝書》詩,呈給恩師。各位兄長和九弟的恩情,在下沒齒難忘,後會有期。」 令狐三兄弟抱拳還禮。 七郎九郎眼含熱淚,一再叮囑堂叔病癒趕快回來。 八郎揮揮手,嘴張了張,終究沒說一句話,眼簾低垂,神色冷峻,令人不解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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