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商隱全傳 | 上頁 下頁


  「按說皇上每天都要躬親朝政,上朝同百官議事。可是敬宗每月只上朝三次,每次都遲到。文武百官上朝進見皇上時,常常從早上日出卯時,一直等到隅中巳時,他還不上殿。有的年老體弱大臣,因為站得時間久了,支持不住,摔倒地上。更滑稽可笑的是,他還常常從大殿寶座上溜下來,偷偷地跑到中和殿,找幾個宦官踢毬玩,或者隨便遇見有些姿色的宮女,就當著太監們的面,調笑奸辱,胡作非為。在幹這些勾當時,他的先父穆宗皇上靈柩,還沒有安葬,供奉在太極殿。

  真是駭人聽聞。」

  李商隱被激惱了,一國之君,萬民之主,難道能這樣荒唐嗎?憤憤地問道:

  「那些吃皇糧的文武百官,不知道皇上的所作所為嗎?為什麼不攔阻、不勸諫?」

  「唉!別提啦。有一次在朝會結束時,諫官左拾遺劉棲楚,以頭叩地,血流不止,痛哭著上諫。他規勸說:

  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理,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長。請碎首玉階,以謝諫職之曠。多麼有血性的忠臣!敬宗皇上看他要以死上諫,很不耐煩。他心裡裝的是毬,怕劉棲楚繼續糾纏,耽誤他贏毬,連忙示意中書侍郎牛僧孺上前勸阻。

  「牛侍郎也怕惹惱皇上發脾氣,就上前扶起劉棲楚,說:『你不必再叩頭,你所奏的事情,皇上都知道,不必再講了,可以到門外等候。』多虧牛侍郎從中解勸,皇上才沒有加罪,左拾遺劉棲楚揀了一條命。」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九郎以為自己講完牛僧孺搭救劉棲楚,李哥會稱讚牛侍郎俠肝義膽,不料卻狠狠地說出這麼兩句話來。什麼意思?是皇上豈有此理?是牛僧孺豈有此理?還是劉棲楚豈有此理?他搞不清,正待張口詢問,這時七郎八郎邊說話邊走進惠文亭。

  「你們來得好早啊!」七郎隨便地問道。

  八郎心細,圓眼睛向外鼓了鼓,轉了兩圈,大頭鼻子吸了吸,似乎聞出點味兒,盯著李商隱問道:

  「義山!你臉色不對呀!跟九弟吵嘴啦?肯定是吵嘴啦!

  為什麼?說!老實說出來。」

  「沒……八哥,……」

  商隱不會說謊,支吾著。

  「看看,我猜對了吧!告訴你,我精通《易經》,會運用八卦圖,什麼事情,這麼一算,全都知道,撒謊是沒用的。」

  「八哥!沒你的事,我跟李哥吵不吵架,不用你操心!」

  九郎最不得意八哥所作所為,常跟他頂嘴,今日見他又無事生非,沒好氣地回道。

  「好啦!好啦!都少說一句。開始晨讀晨練了!」

  七郎是和事老、是滅火器。他出面一講話,大家都乖乖地走開了。

  九郎抓起寶劍,走到李商隱面前,壓低聲音嘀咕了幾句,笑了笑,然後轉身出了惠文亭,鑽進竹林。

  李商隱明白九郎的意思,擔心八郎再問起與九郎的「爭吵」,也悄悄地溜出亭子,走入翠綠的竹林。他怕影響九郎練武功,則向賞心橋邊的溪水走去。

  從小亭西行百步,隔篁竹則能聽到淙淙水聲。林中雜草叢生,翠綠欲滴,如同露珠,似一碰就會撒你一身。溪水清澈見底,群魚往來翕忽,時而亦有失群小魚,在水中怡然不動,俶爾遠逝,令人悵然。

  李商隱坐在岸邊石上,凝視著水中失群小魚,心裡翻騰著皇朝與後宮亂事。

  突然,想起漢代張安世被封富平侯,其孫張放幼年即繼承了爵位。漢成帝微服出宮遊玩時,常常喜歡自稱是富平侯的家人。而敬宗十六歲登極當皇上。少年皇上童稚無知,位尊驕奢淫亂無度,不憂慮邊庭烽煙,不思慮國富民強大事……。想到這,他抓起筆,匆匆寫下一首七言諷喻律詩,詩雲:

  七國三邊未到憂,十三身襲富平侯。

  不收金彈拋林外,卻惜銀床在井頭。

  彩樹轉燈珠錯落,繡檀回枕玉雕鎪。

  當關不報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寫畢,他又重吟一遍,想了想,加了個題目:《富平侯》。又吟一遍詩,看看題目,搖搖頭,這首詩是諷喻敬宗皇上,而不是諷喻富平侯。敬宗是位少年皇上,而張放是幼年繼承爵位,應當在題目上加個「少」字,諷喻的目標才更突出,別人一讀詩,就知道它是借張放這件古事,來諷喻敬宗皇上,是借古喻今。想到這兒,李商隱在題目「平」與「侯」兩字之間,加了個「少」字,《富平少侯》。又吟一遍,才覺得滿意。

  四

  李商隱不明白已經是人定亥時,令狐恩師能有什麼事兒,叫自己到惜賢堂?他緊走幾步,追上管家湘叔,想問問怎麼回事。只見管家把臉拉得老長,嘴閉得緊緊的,目不斜視,李商隱沒敢張口。

  住在人家屋簷下,只能忍氣吞聲把頭低。李商隱一看見湘叔和八郎,就不自覺地有這種屈辱之感。

  「唉!——」

  他長歎一聲,想起老母親和弟弟妹妹,他們都在期望自己快點應考,中進士,快點得官才有俸祿,才能養家餬口,才能重振門庭。這也是堂叔的願望。

  堂叔回家鄉後,一直沒有音信,不知他身體怎樣了?春天,吐了血,這是什麼症侯呢?商隱曾查過醫書,引起吐血,有好多好多原因……是什麼病呢?

  「我說商隱,你快些走行不行?老爺在等你哩!」

  李商隱被管家催促著,從後面追上來,問道:「七郎他們也都來了嗎?」

  「他們早到了。」

  為什麼把他們也叫到惜賢堂呢?出了什麼大事啦?

  李商隱滿腹狐疑,來到惜賢堂,見七郎兄弟們已在惜賢堂。恩師坐在楠木椅子裡,向他點點頭,指著身邊的一張方凳,道:

  「到這裡坐。」

  李商隱見七郎兄弟三人都沒坐,恩師只讓自己坐,又使他疑慮倍增,遲疑地回道:

  「謝恩師。學生站著聽教誨,記得更牢靠。」

  「噗哧!」九郎在旁忍不住笑了。

  八郎瞪了李商隱一眼,低聲嘀咕道:「虛頭巴腦,什麼玩藝兒!都是因為你,我們跟著受訓斥!」

  「誰在說話?」令狐楚問了一句,也不勉強李商隱,略略沉吟,問道,「商隱今日作幾首詩?都寫了些什麼?」

  原來是檢查自己的詩稿,李商隱安下心來,緩緩地回道:

  「近日聽得敬宗皇上生前軼事,心中久久難平。李唐江山社稷,假若長此下去,令人擔憂令人痛心!」

  他邊說邊瞥了令狐楚一眼。老恩師緊蹙眉頭,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心裡一驚,難道恩師不喜歡自己憂慮朝政、憂慮國家?不會吧?他曾多次引杜甫的詩句,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來教導自己,希望自己樹立大詩人杜甫那樣的理想:使君王都成為堯舜那樣的賢君聖主,使民風民俗淳厚樸實,人人安居樂業。

  今晚是怎麼了?李商隱的心蒙上了陰影。

  「說,說下去。」令狐楚仍然蹙著眉頭,眼皮低垂著。停了停,沒聽見商隱的聲音,微微抬起眼簾,望了弟子一眼,道:

  「想聽聽你是怎樣寫詩的,讓幾個犬子也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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