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清照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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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以寫離愁為主,但並不囿於離情。「多少事,欲說還休」,恐怕不僅僅包含愛情內容,其心情之複雜,決非情人之離別概括得了。她的悲苦,也許不能排除更深一些的社會原因。這一切,還有待於我們繼續探討。 李清照詞作中,有一篇頗有特色的《孤雁兒》,不可粗心放過。全詞如下: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此詞作於明誠逝後的那個冬天。詞前有序雲: 「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可知詞人作此詞,為求不落前人窠臼。細察全詞,雖不離梅,但與一般詠梅詞絕不相同,其重心不在描繪梅的色、香、姿,也不在歌頌梅的品性,只是把梅作為自己悲歡的見證和愁情的寄託。 梅與詞人生活的關聯實在是太密切了。婚後沉醉在愛情的幸福中,常常與丈夫共賞梅花,那「香臉半開嬌旖旎」的梅花,在「明月玲瓏地」裡是那樣美不勝收;夫妻離別,相思情切時,急切地盼望丈夫歸來賞梅,擔心「未必明朝風不起」;思念太甚時,甚至於怪罪梅香熏破了春夢,「更挼殘蕊,更撚餘香」。 總之,「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賞梅是詞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內容。用梅串起自己生活的變遷和寄託愁情真是恰切不過。 詞選擇「孤雁兒」為調,並非偶然。詞起初「往往調即是題」,調與內容是一致的。「孤雁兒」調得名於無名氏「聽孤雁聲嘹唳」的詞句,此調名與孤寂情懷結有不解之緣。此詞的感情基調從調名的選擇開始,就已經定下了。 詞以「藤床紙帳」起筆,因為床上懸掛的紙帳是與梅花密切相關的室內陳設。一般紙帳頂上常「畫以梅花」;「梅花紙帳」則在柱上還插「數枝梅花」。孤寂的詞人輾轉難眠時,曾久久地凝視紙帳上的梅花,早上一睜眼,首先看到的又是此梅花,此景便很自然地引起她滿懷的心思,「說不盡無佳思」。既然「無佳思」難以說盡,就把目光移開,不再注視梅花。此時詞人看到的是「沉香斷續玉爐寒」,沉香似燃非燃,本應暖意融融的香爐卻寒氣繚繞,這種境況,使詞人不由地又想到自己的處境。「情懷如水」,是否暗指詞人愁緒「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正沉浸在「如水情懷」之中,忽聽得空中傳來「梅花三弄」那如泣如訴的笛聲,應聲往屋外看去,院中梅花,仿佛被笛聲驚破,紛紛綻放開來,似含有無限情意。 下片起始,詞人已從室內來到戶外,眼前之景是「小風疏雨蕭蕭地」,比「沉香斷續玉爐寒」的室內之景更為淒寒,詞人隱忍多時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又催下千行淚」。淚不是僅僅因「小風疏雨」而流,而是因為此情此景,喚起了自己對亡夫的沉痛思念,「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這裡用了一個典故,《列仙傳拾遺》載:蕭史善吹簫,作鸞鳳之響。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簫,以女妻之。蕭史遂教弄玉作鳳鳴。居十數年,鳳凰來此。公為作鳳台,夫婦住其上。數年,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去。此處用蕭史喻趙明誠。丈夫已逝,傷心腸斷之時,連個傾訴之處也沒有,誰來分擔我無限的哀愁?思量至此,詞人悲痛的情懷已很難羈勒得住了。如任悲情哀嚎泄出,于詞人,倒是得到了渲泄,於詞作,卻有弦斷之憂。 高明的詞人臨崖勒馬,用了極大的克制,以「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這樣委婉含蓄的語言收束全篇。詞人雖是止住嗚咽,但折了一枝梅花,想要寄給自己所思念的人,竟連個寄的地方也沒有,其中的悲涼情狀,倒比嗚咽哀嚎更能透人肺腑,使你不由得不久久回味,沉浸于詞人的孤寂之中。 為避世人下筆便俗的詠梅舊套,詞人另闢蹊徑,寫梅而不囿于梅,梅在這裡不是作者刻意描寫的對象,只是擔負了喚起人物感受、串起人物情感的任務。因景生情,情隨景遷,情與景又都不離一個梅字。情因梅起,情緣梅遷,又于梅處收束。比起常人的詠梅詞,確有讓人耳目一新之感。《而庵詩話》雲:「呆人能以一棒打盡從來佛祖,方是個宗門大漢子;詩人能以一筆掃盡從來窠臼,方是個詩家大作者。」李清照不落俗套,詞中創新之處頗多,堪稱詞中大家。 結句「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可謂全詞詞眼。於沉痛極處收束,看似尋常不過的口語,其實濃縮了作者無限悲情,極富感染力,與作者另一篇名作《永遇樂·落日熔金》中的結句「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清照的詞作中,膾炙人口的名篇還有不少。歷代詞人中,著作甚豐者不乏其人,以名篇傳世者也不鮮見。但留傳下來幾十篇詞作且差不多篇篇是精品的詞人,恐怕除李清照之外不太容易找出其他人了。 限於篇幅,僅以以上六首詞為例,疏漏之處在所難免。惟願以上文字能為李清照詞作的藝術高度勾勒出一個大致輪廓,使讀者諸君能增加幾分感性認識。 [本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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