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清照 | 上頁 下頁
三一


  §《詞論》的卓越貢獻

  歷代對李清照攻訐最多的,除了她的改嫁,就是她作的《詞論》了。

  與清照同時的胡仔,就極為不滿,曰:「易安曆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詩雲:『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

  清朝的裴暢簡直就在破口大駡了:「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詞苑萃編》卷九引)是什麼大逆不道的文章引得這些正人君子們如此反感甚至大動肝火呢?我們還是先讀讀原文再說。

  《詞論》樂府聲詩並著,最盛于唐。開元天寶間,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時新及第進士開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隱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慘沮,與同之宴所,曰:「表弟願與坐末」,眾皆不顧。既酒行,樂作,歌者進,時曹元謙、念奴為冠。歌罷,眾皆諮嗟稱賞。名士忽指李曰:「請表弟歌」,眾皆哂,或有怒者。及轉喉發聲,歌一曲,眾皆泣下,羅拜曰:「此李八良也。」自後鄭、衛之聲日熾,流靡之變日煩,已有菩薩蠻、春光好、莎雞子、更漏子、浣溪沙、夢江南、漁父等詞,不可遍舉。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也。逮及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百餘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於世。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又張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絳、晁次膺輩繼出,雖時時有妙語,而破碎何足名家。

  至晏元獻、歐陽永叔、蘇子瞻,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又往往不協音律者何耶?蓋詩文分平側,而歌詞分五音,又分五聲,又分六律,又分清濁輕重。且如近世所謂聲聲、雨中花、喜遷鶯,既押平聲韻,又押入聲韻。

  玉樓春本押平聲韻,又押上去聲,又押入聲。本押仄聲韻,如押上聲則協,如押入聲,則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漢,若作一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乃知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魯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無鋪敘;賀苦少典重;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良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即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矣。

  文章開篇敘述了一個「開宴曲江」的故事,以此昭示出盛唐詩的感召力,以及聽眾的共鳴程度。這是從詩到詞演變前的狀態。音樂的力量、歌詞所具有的歌唱性、音樂美的特點和魅力,從其發端開始,就導致了詞的重要特徵——必須講究音律。對此,歷來評家並無異議。

  問題在於,在強調音律特點時,作者沿著詞的發展歷史,緊扣詞人詞作的實際,對歷代詞風和本朝諸家做了率直的評論和大膽的臧否;與此同時,在對具體詞人作品進行批評的基礎上,作者又對詞的創作提出了另外一些要求。最後,作者申明了對詞體特點的總看法:協樂、高雅、渾成、典重、鋪敘和故實。

  作者批評、否定的人物,如果只是一些無名小輩,倒也罷了,偏偏他們都是各個時期的文壇名人,有些甚至是文壇泰斗,而她提出的評詞標準,因為缺少具體說明,後世人們往往見仁見智,沒有統一的認識,有些人甚至認為李清照自己的創作實踐也違背了她自己的理論原則。

  在封建社會裡,女性本來就沒有參與社會生活的權利,寫詩作文,譏評時事,探討理論,本來是男人們的事。不守婦道的李清照吟詩作詞,卓傑的才華已經逼得士大夫不得不承認她「才力華贍,逼近前輩。

  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婦人,當推文采第一」。

  清照如果心性稍低一點,安心當她的「婦人第一」不就萬事大吉了。可她偏不。作為具備詞壇第一大家實力的李清照,登上詞壇高峰極目遠眺,溝壑、山川盡收眼底,「一覽眾山小」,詞壇的源流、發展過程及流蔽她自是一目了然。而那些始終匍伏在山腳下的庸常之輩,又怎能企及「淩絕頂」的李清照的視野?譏嘲之聲四起,也就不足為怪了。

  要全面、公正而又客觀地瞭解和評價《詞論》,我們必須弄清以下幾個問題。

  (一)清照《詞論》中對詞人的評價是否中肯,她對詞壇流蔽的指摘是否公允?

  《詞論》中首先批評的,是「花間」詞的靡靡之音:「自後鄭衛之聲日熾,流靡之變日煩」,「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花間詞多為抒寫男女之情的豔詞,脂粉氣太濃,以「文雅」的標準衡量,是有些豔俗。

  對於五代南唐李氏君臣(即馮延巳和李璟、李煜父子),李清照的評價是:「獨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吹皺一池春水』之詞。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也。」惋惜中有明顯的讚賞。

  馮詞處於溫庭筠、韋莊之後轉變詞風的關鍵地位,在刻畫人物深層心態方面給北宋詞人開了先河。馮詞著重抒寫的心態主要有兩類:一是內心深處不可言明的閒愁,一是為擺脫這種處境而作的痛苦的掙扎。濃重而不可自拔的哀愁、執著而無望的追求,與豔麗的詞面交融,形成了一種「和淚試嚴妝」(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詞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