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二四七


  「孩兒叩見親爸爸,不知親爸爸找孩兒有什麼吩咐。」

  「我找你來,是要你下詔將翁同和開缺回原籍。」慈禧太后不苟言笑,臉色陰沉地說。所謂開缺,是處理官員的一種方式,即官員名義上還是官員身分,但是不參與朝政。

  光緒皇帝一聽,猶如晴空霹靂,震得他差點暈倒過去。將翁師傅開缺回原籍,這不要光緒帝的命嗎?翁同和自從光緒帝很小時就擔任他的老師,當時光緒帝離開父母又得不到慈禧太后的關懷,於是年幼的光緒帝就將翁同和當作父母般的親人。現在慈禧太后居然狠心將翁同和從光緒皇帝身邊趕走,這令光緒皇帝很是忍受不了。「親爸爸,你不能這樣啊?孩兒求你了。」光緒帝說完竟嗚嗚地哭起來。

  「不許哭!」,慈禧太后嚴厲地說,「將翁同和打發回老家你就忍受不了啦,你在他的指使下來反對我你倒忍受得了。」

  光緒帝知道現在哭也沒有,於是收起眼淚往站在慈禧太后身邊的李蓮英望了一眼,希望他能替自己向老佛爺求求情,但老佛爺卻裝作沒有看見似的。

  「蓮英,將上諭交皇帝朱筆抄一遍。」

  「喳!」李蓮英接過慈禧太后的話,同時將旨稿和筆交給光緒皇帝。光緒帝展開旨稿一看,覺得怎麼也下不了筆,尤其是看到「即日將翁同和開缺回籍,限明日離宮」幾個字更是下不了手,但在慈禧太后的淫威下,光緒皇帝沒有絲毫辦法,好不容易寫完。慈禧太后又開口了。

  「今天聽說是翁同和的生日是不是,我要讓他高興不起來,蓮英,傳旨下去。」

  光緒皇帝看著傳旨太監遠去的背影,想著今天翁師傅的大壽卻不能高興,便又情不自禁地哭起來。

  翁同和家中,賓客如雲,有他的親戚、親友,有他的門生故吏,也有朝中大員。他們都是來向翁同和賀喜的。翁同和今天也特意請了一天假在家中款待賓客。中午時分,正在大家紛紛向翁同和祝賀時,一頂小轎來到了翁同和家門口。

  「翁同和接旨!」傳旨太監一進門便喊道。

  翁同和及各位在場的官員紛紛下跪,但他們心裡都在犯嘀咕:不會是皇上下旨祝賀吧!那難道是別的什麼事兒?

  當大家一聽完聖旨,在場的人均不免一驚:怎麼會這樣呢?他們均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有翁同和自己知道,這是慈禧太后在報復他。

  還是去年九月,慈禧太后的生日將到,於是慈禧下達懿旨到戶部提款一百萬兩,搭排雲殿的彩棚。懿旨下到戶部尚書翁同和那兒,他沒有承旨,拒絕給慈禧撥款。因為翁同和非常清楚,排雲殿前方圓幾千丈的空地上,即使在四根大柱支起的棚上,用金錢織成的緞蓋上,再在緞蓋上面綴上奇花異草、珍禽奇獸,實際花費也才三四十萬兩,其餘六七十萬兩就可能被慈禧太后等人貪污掉,而在當時宮中的任何工程,大約只有三成款項真正交工使用。因此,這在正直的翁同和看來是一種極度的揮霍,所以拒絕也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翁同和的這一舉動,令慈禧太后覺得很傷面子,因此她心裡非常怨恨翁同和。

  翁同和知道慈禧太后就是想利用他支持皇帝變法這個藉口打擊他,而且是在今天,他六十九歲的生日這天來打擊他,這未免過於殘忍。翁同和忍不住為自己悲哀起來,自己三朝老臣,兩朝師傅,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想到這兒兩行眼淚禁不住想要流下來,但作為今天的主人,他絕對不能自己先打垮自己,好歹今天得應付過去,於是硬生生將眼淚給止在眼眶裡,又回過頭去招呼客人。客人們不忍心再打擊翁師傅,他們強作歡顏將這頓飯吃下去。但他們心裡又是多麼苦澀啊!連翁師傅這樣的朝廷重臣老佛爺都敢說撤就撤,說不準哪一天就輪到他們自己了!

  養心殿的光緒皇帝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不能入眠,一想起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翁師傅居然被自己下的詔書給撤了他就難過。直到夜已經很深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但早上五點多鐘又醒了。想起今天翁師傅就該離開他回常熟老家了,他再也不能入眠,於是早早起來梳了頭,整理好了衣服,徑直往景仁宮走去。珍妃這時還未起床,聽說皇上來了,趕快起床迎接皇上到屋內。

  珍妃早在昨天就已聽說了翁同和被開缺回原籍的消息,自然免不了傷心了一夜,但她沒想到光緒皇帝今天這麼早就來到她這兒。看著皇上那雙因沒有睡好覺而紅腫的雙眼,珍妃不免一陣心痛,畢竟師生情深啊!珍妃知道這時候安慰光緒帝是沒用的,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的,那只會增加皇上的苦惱,於是坐在光緒帝的對面,靜靜地陪著皇上直到天明皇上上殿。

  一個上午,光緒帝怎麼也沒有心思,好不容易捱到散朝,於是光緒帝信步出了宮門。他堅信翁同和今天出宮會從此而過的。翁同和昨天晚上也未能睡好覺,今天一早本來想跟皇上辭行,但不湊巧,皇上到珍妃那兒去了,但翁同和又不忍不見皇上一面,因此一直在那兒等。現在見皇上出了宮門,趕快上前向光緒皇帝辭行,看著皇帝那單薄的身體,翁同和的雙眼濕潤了。

  「皇上,臣翁同和向你辭行。」

  光緒帝看著跪在地上的翁師傅,輕輕說了聲「去吧,好好保重自己為要。」

  翁同和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望了皇上一眼,轉身就要離去。但這一離去,也許一輩子也見不著皇上了,有些話他覺得應該向皇上交待。

  「皇上,臣與你朝夕相處二十多年,深知你身體虛弱多病,在這個時候,變法需要你,國家需要你,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身體,不要讓臣下失望。」

  光緒帝知道翁同和說這話的深層意思,那就是只有自己立得起來,變法才會成功,大臣們才敢放心地協助變法,要是自己有個三長兩短,變法准得失敗,這真是難得翁同和一片苦心。

  「我會的。」光緒帝哽咽著答道。

  「康有為才能勝我十倍,在我走之後,皇上變法可多依助於他。朝中大臣大多反對變法,特別是軍機大臣剛毅,皇上不可不提防。至於老佛爺,她是在隔岸觀火,希望皇上不要太拂她的聖意,順著她的意思,陽奉陰違,慢慢變法,切不可急躁。」說完一聲長歎,又給皇上叩了一個頭後毅然出宮而去。

  光緒帝站在那兒,默默目送著翁同和遠去,直到看不見翁同和的身影,才步履沉重地回到宮中。

  翁同和惆悵地離開了北京。在回家途中,憂憂鬱鬱,在舟入長江時,風浪大作,看著船頭激起的浪花,想著變幻莫測的朝局心中感慨萬分,不禁詩興大作,隨口吟出一首詩:

  海程行過複江程,無限蒼涼北望情。
  傳語蛟龍莫作劇,老夫慣聽風濤聲。

  翁師傅走了,但翁師傅說得對,變法需要自己,國家需要自己,自己絕對不垮掉,何況自己身邊總還有康南海值得信任。於是,光緒帝很快從痛失翁同和的悲哀中解脫出來,又全身心地撲在了變法一事上。禮部有個主事王照,是甲午科進士。此人很是憂國憂民,看著土地一塊一塊地被列強割去,他的心裡便如刀絞一樣,而且他本人也對洋務比較熟悉,略知外國有關變法的情況,因此他便給光緒皇帝上書,要求剪髮、易服、斥逐太監,請皇帝、皇太后、王公大臣遊歷外國,以廣見聞,特別是應當到日本,考察他們的變法經驗。但這個奏摺讓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看了後覺得很是不能承受,因此他們拒絕替王照代呈皇上。這令王照很是氣憤,前不久皇上剛發過詔書讓大小臣工各抒已見,現在居然二位尚書敢違抗皇上「聖旨」不替他代呈奏摺,於是他寫一份彈劾懷塔布與許應騤的奏章,讓許應騤代呈。因為是彈劾他們自己的,許應騤不敢不呈,但他同時也上了一折,說王照「咆哮公堂」,有意搗亂,想來個惡人先告狀。

  光緒帝看了二人的奏章,主要是許應騤的奏摺,非常氣憤,臉色由白到青,同時手不住顫抖,嚇得跪在下面的許應騤的心就直蹦到嗓門上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我不久前剛發過旨,你現在作為一個尚書居然敢公然違背我的旨意,擅自將奏摺給扣壓下來不上奏,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帝嗎?」

  「奴才不敢,打死奴才也不敢目無皇上。」

  「那你為什麼不上奏,給我好好回奏。」光緒的聲音相當嚴厲而且生硬。

  這下可苦了許應騤,本來就很是不安的心變得更加不安了,心「蹦、蹦」地跳,直想跳出胸膛外,但他畢竟是禮部尚書,很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

  「回稟皇上,奴才以為王照所上的奏摺用心很是險惡。他讓皇上、太后去遊歷日本,日本刺客很多,如果皇上、皇太后也像當年李中堂一樣,遇到危險,這豈不是誤國誤民,誤皇上皇太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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