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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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這兩位能受皇封,戴官帽,地位舉足輕重也是很容易理解的。當然,這兩個淨身師和太監之間的聯繫也十分緊密,那是無庸置疑的,太監被閹割之前要拜淨身師為師。那時候「師道尊嚴」還是頂頂重要的。所以太監見了淨身師自然是畢恭畢敬,這麼樣一來二去雙方的聯繫自然就鐵上了。 崔玉貴是在小刀劉那裡淨的身,他認為小刀劉的刀法還算可以,不太痛苦,所以他給小靈傑介紹的是小刀劉。 拜師趕在淨身前幾天進行,崔玉貴那天沒到,來的是他托的一位叫沈玉蘭的太監,也是他們老鄉。沈玉蘭四十歲出頭,老態已經畢現,像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臉上皺紋重迭,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是他的笑容倒很慈祥,讓人看了有如沐春風之感。說話的聲音也不是太尖厲,雖然嘶啞得幾乎聽不大清楚,卻並不是太古怪。沈玉蘭那天在方磚胡同口等著他們,事先定好見面後一塊去劉家拜師。 皮硝李買了一個豬頭,提著一斤白酒。那天剛濛濛亮就動了身,天氣還不太暖和,風挺大,從西直門到地安門外走著正好頂風,冷倒是不太冷,就是費勁,磨磨蹭蹭,爺兒倆雖然緊跑慢趕,還是到日上三竿時才趕到目的地。 崔玉貴本來說好不讓皮硝李帶任何東西,啥他都備得有現成的,皮硝李覺得那樣太不好意思,所以還是帶了些禮物。 沈玉蘭等在方磚胡同口直搓手,顯然是很著急,可能還有幾分冷的意思,因為他穿得很單薄。沈玉蘭見面之後先絮絮叨叨地埋怨了他們爺兒倆一通,說東西他都已放到劉家了,還花這冤枉錢。 拜師儀式很簡單,或許是因為小靈傑是崔總管介紹過來的人,淨身師特別照顧的緣故,並沒有特別煩瑣的禮節,沈玉蘭帶過來的禮物可真不少,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淨身師小刀劉是個三十歲出頭的車軸漢子,塌鼻子,團團臉,元寶耳朵掃帚眉,眼睛倒很有神,看人時像一隻老鷹,還長了一臉粉刺,疙疙瘩瘩的像癩蛤蟆皮。沈玉蘭把皮硝李和小靈傑帶到小刀劉家門口時,沈玉蘭特意回頭問了小靈傑一句,「害怕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小靈傑往前看看,小刀劉家的大門上並沒有啥嚇人的東西,也是黑漆得油黑發亮,密密層層排著鐵頁大釘。門口的倆兒石獅子倒挺大還張著牙舞著爪,石獅子是用青色石頭雕的,那才真叫青面獠牙。小靈傑當然不怕,這個門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他怕什麼,因此沈玉蘭用探詢的眼光看他時,小傢伙堅決地搖了搖頭。沈玉蘭於是回頭去招呼家丁進去報告。 乍一踏進劉家的院子,小靈傑立刻覺得眼前一暗,似乎沒有了日光,確實沒有日光,而且陰森森的冷氣逼人。適應眼前的黑暗之後他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四周遮得嚴嚴實實,不知是用啥遮的,反正是連一線光都透不進來。 前面的家丁擦地一聲點著了一盞銅燈。也不曉得從那兒鑽進來的風,吹得火苗搖曳明滅,端著銅燈的那個家丁的臉被扭曲得醜陋不堪,而且泛著青色,很像門口的石獅子。 腳步聲在甬道裡顯得特別沉悶,銅燈火苗不大、又忽明忽暗,小靈傑只能隨著家丁一前一後移動雙腳往前走。皮硝李的心裡可不是像小靈傑那樣除了好奇別無其他,皮硝李小心翼翼地往前邁一步便覺得離地獄又近了一步。他不由的想到數天以後兒子就要沿著這條甬路走向淨身房,再出來後,就成了老公,就成了不男不女的老公。黑暗中皮硝李眼前又浮現出了盡忠胡同裡那些老公,猛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淨身的危險性是人所共知的,小刀劉操刀營業這麼多年,手下不知斷過多少人的命根子,也不知弄死過想當老公的人。這些人活著時從這條甬道上經過時不知想沒想過他們是正一步步去靠近死神,他們無辜死亡之後冤魂肯定不散,說不定就聚集在這條不點燈就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裡。 皮硝李眼前浮現的那些老公原先只是影子,轉眼間沒有了四肢手腳,就在皮硝李眼皮子下擠眉弄眼,跳躍奔跑,時不時還發出兩聲低低的哀呼。……自己的兒子是否也會是從這條路一步步走向死亡呢?皮硝李忽然被自己這個想法緊緊震懾了。他似乎看到一群披頭散髮的惡鬼——他們是死在刀兒匠手下的無主遊魂——桀桀怪笑著拉住兒子往鬼門關裡拖。皮硝李下意識地抱住了的肩膀。眼前忽然有了亮光,窄窄的只有一線,在甬道上形成一條光帶,家丁滅了銅燈,示意幾個人繼續往前走。沈玉蘭顯然是認得路的,他此刻替代了家丁走在前面。又是約有十多步遠,這十多步遠的甬道是由厚厚的紙板密封的,微微能透進些光亮,使甬道這一截陰得像暴風雨到來之前陰雲密布的夏季。 沈玉蘭向右一折,小靈傑隨後跟進,那是一個佈置得極為華麗的寬闊大廳。在這裡,小靈傑見到了他要拜的師傅——小刀劉。 小刀劉正躺在雕花的大床上讓一個丫環模樣的小女孩給他捶腿,眼睛半開半閉,神情似笑非笑,一副神遊物外的樣子,然而小靈傑分明一眼就看見小刀劉的一隻右手正在小女孩的胸部摸索,他們進來時小女孩正在無聲地躲閃。 小刀劉看見沈玉蘭後便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他的肩膀,大聲問道: 「崔總管一向可好?」 沈玉蘭仰天打個哈哈: 「托您的福,崔總管身體一向康健,此次咱家過來,他還要我代他向師傅問好呢!」 說罷回頭目注小靈傑: 「孩子,這個就是你劉師傅,還不快跪下來磕頭請安!」 小靈傑二話不說,撲地跪倒: 「師傅您老人家好!」 小刀劉眼睛笑成了一道縫,但還是當仁不讓地受了小靈傑好幾個頭,方始把他攙起,小靈傑站到了一邊,小刀劉複又回到床邊坐下;「豈敢,豈敢,崔總管何等身份,怕是要折殺劉某人了。」 雙方寒喧幾句後便開始正式拜師。一個家丁上來把沈玉蘭帶的東西擺到一條香案上,然後小刀劉便大馬金刀、堂面皇之地拉過一把太師椅端坐在香案旁邊,小靈傑先拜祖師爺,然後又口稱師傅跪在地上給小刀劉連磕了三個響頭,小刀劉一把把他扯起來拉到身邊,皮笑肉不笑地撫摸著他的頭頂,摸得小靈傑蠻不是滋味,覺得頭上有無數條毛毛蟲在爬,「小傢伙蠻機靈的,今年幾歲?」 「九歲!」 小靈傑老老實實地答完後,從小刀劉的掌握中逃出來。屋裡的陳設金碧輝煌,像是個官宦之家,只是缺少一點閒情雅致,就像是屠夫穿一件官服,咋看咋覺得與人不相稱,咋看咋能看出粗俗。小靈傑無暇注意這些,他記著袁郎中給他提過,刀兒匠家的正樑上掛著不少紅布包裹的升,然而他所處的屋子根本看不到正樑,因為頭上就是頂棚,正樑被隔到了上面。 在小刀劉家裡沒啥別的話聊,沈玉蘭也沒話,行完拜師禮後又草草交待了幾句諸如多多照顧之類的話,三個人便匆匆告辭,穿過黑咕嚨咚的甬路之的後,猛然站在陽光底下,頭暈眼花,只覺得天旋地轉。 因為聽說皮硝李這次有了不少麻煩,小刀劉也沒有要求三老四少做擔保,合同也沒有訂。可能是崔玉貴事先交涉好的,小刀劉一分銀子也沒要,皮硝李讓了幾讓,他最後說崔總管交待過的,銀子由他付,皮硝李於是只得作罷。 淨身也得選良辰吉日,皮硝李找地仙兒看的好日子是二月十九。拜師之後又在家呆了幾天,那幾天皮硝李和曹氏都沒睡過一天好覺,啥事都幹不成,不是丟東就是忘西,拖累的小靈傑也團團亂轉。二月十八晚上是最難熬的一夜,皮硝李和曹氏跟小靈傑三個人坐在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半夜。皮硝李躺到床上後一勁兒的翻身。曹氏一眼沒眨,跪在香案前祈禱到天亮。小靈傑睡了一會兒,他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無所謂害怕與恐懼,早上起來後他發現老媽的眼泡紅腫,他喊老媽老媽根本就不理他,甚至於連頭都懶得回,看都不看他一眼。 咸豐六年陰曆二月十九,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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